第245章 八百裏急騎
殘陽餘暉的最後一絲光芒即將消失,長安城城西金光門的沉重城門一如既往地響起刺耳的聲音,令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忽然,從城門延伸出城外的大道盡頭,依稀傳來急馳的馬蹄聲。站在城頭的值哨官極目遠眺,數個模糊黑點匆匆而來。
“等等,是八百裏加急!”目力極佳的哨官終於將黑點辨認清楚,是三名騎士,每名騎士背上的三支的小背旗迎風招展。
即將閉合的城門破天荒地停止了難聽的歌聲,一盞茶的功夫不到,快騎嘶鳴著在城門前停下。一番交涉,城門倒退,裂開一條通道給火急火燎的騎士……
戍衛甲:“嘖嘖,夠威風!老子在這十幾年了,還沒見過要關閉的城門還能重開。”
戍衛乙:“你懂什麽?那是八百裏加急!若耽擱了緊要事,嘿嘿,恐怕咱們這裏誰也難逃掉一身皮。”
戍衛丙:“什麽事情這麽著急啊?”
城門乙:“這個你們就不知道了吧?”
“切,難道你又知道?”
“廢話,告訴你吧,剛剛我就站在羅校尉的身邊,他與快騎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啥?”
城門乙:“不說你們肯定都猜不到。急報是從安西發來的,碎葉鎮,碎葉鎮傳烽火了!”
“啊?突厥人又鬧事?”
……
齊府。華燈初上,一場突如其來的家宴讓全府上下忙碌個不停。
葉姬既高興,又難堪。高興的是終於找到親人,唯一的親弟弟,葉思歸,還有她的舅舅,齊濟善。出乎意料的是,她還見到了一個讓她無法自處的人,秦節高,她的前夫!
夫妻重逢,人人識趣,都自動躲開,讓小兩口敘敘舊情。
“安洛兒,走,我們去那邊的小涼亭,別打攪他們夫妻倆。”齊宣借題發揮,逮住機會就想與安小娘獨處。隻要到了涼亭,再裝深情應景幾首好詩,不信今晚小娘不投懷送抱。
“別纏著我,要去你和莎娃去!”安小娘不耐煩地白了齊宣一眼,曾經看著順眼的齊公子如今在她的眼裏有如蒼蠅般令她厭煩。
“太好了!”熱情的莎娃一向直接,強壯有力的大手一把抓起齊宣的手,也不管齊宣公子的嚴重抗議,在安洛兒的示意下,笑嘻嘻地將他拖向涼亭。可怕的是,齊宣公子在她傻笑的眼神裏,看到了某種本應該在他自己眼神裏才會出現的欲望。
“放開我,救命,救……”齊宣的喊叫聲中參雜著恐懼的成份。
見到閑雜人等都走了,安洛兒躡手躡腳地將耳朵貼附在一座房子的紙窗上。
“放手,我,我不再是以前的葉姬了。”是葉姬著急的聲音。
“為什麽?冥冥之中上天把我們安排重逢,你卻,卻,咳。你知道嗎,這幾年我想你都想得快瘋了。葉姬,答應我,我們一起過,還有小汾娘,就像回到以前快樂的日子一樣。”
親情牌的殺傷力很大,大到葉姬難以控製自己,就像耍雜技的站在一條繩索上左右搖晃,一邊是前夫,一邊是現夫,而小汾娘就是可以讓她失去平衡的砝碼。
沉默,房子裏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安洛兒很緊張,耳朵都豎起來了,手心在冒汗,一個聲音在她的內心響起:不要啊,千萬不要!
她很害怕葉姬就此答應。她說不清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擔心,也許是不舍葉姬離開她,也許是替那個可惡的上將軍可憐。這一刻,她倒覺得李懷唐不那麽刺眼了。
“葉姬,就讓我好好補償補償你,嗯?”秦節高打鐵趁熱,他看得出,現在的葉姬感情最為脆弱,一推就倒。
“不,不,不要……”
葉姬的腦海一片空白,掙紮微弱無力。她感覺有負於秦節高,傷害了秦節高,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不能再傷害他了,李懷唐的影像越來越模糊,在她心中的份量慢慢減輕……
“咳咳!”微妙時刻,房子外的咳嗽聲很不協調地將氣氛打破。
“啊!”葉姬驚醒,懸崖勒馬,一把推開湊近的秦節高。
“忘了我吧,我不是葉姬。”
葉姬掩臉扭身奔向大門,給呆呆出神的秦節高留下絕情的一句。
家宴在尷尬中進行,齊府的人都看出了葉姬與其夫之間的不妥,兩人的神色明顯不對,坐的位子也不對。
齊府的宴客廳,擺滿了十數張案桌,家主齊濟善坐在主位上,葉姬其次,葉思歸其下,還有齊家主要家眷也在。
多年未見的外甥女登門造訪,齊濟善非常高興,在他的想法裏,這名可憐的外甥女早已不在人世,今天卻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高興之餘,他卻察出某些端倪,這外甥女明顯有奇遇,閱人無數的齊濟善一時也看不透葉姬的來路。單是她帶來的數匹大食戰馬就價值不菲,還有貼身的女護衛,都說明了她的身份不一般,這些年必定是有什麽奇遇。
三巡酒,五味菜,夾雜著一番噓寒問暖。
“葉姬啊,看到你我就想起姐姐。我那姐姐命苦,留下一兒一女都長得如此出眾,卻不能親眼看著你們好好地過日子。此次到長安,不若就住到府上,我們之間也有個好照應。”
齊濟善傷感地抹著眼睛。他的童年正是其姐姐撫養他的辛酸史。為此,齊濟善很尊敬他的姐姐,當看到葉姬,他就有股異常親切的感情。
葉姬黯然道:“有勞舅舅掛懷,葉姬本應如此。隻是此行人多,不便叨擾。而且,過段時日,葉姬還得回寧遠城。”
“寧遠城?”對於大唐人來說,這是一個相當陌生的名字,齊濟善當然也是首次聽說。
“是的,妾身,妾身的夫郎是寧遠城城主。這次就是跟隨夫郎的商隊來的。”葉姬咬著牙,道出了心中的抉擇,卻不忍看向對麵下座的秦節高。
“騰!”杯倒酒灑。秦節高憤怒地起立,情緒失控:“狗屁!你葉姬的夫郎是我,是我秦節高。你的婚書還在我的手上,我,我,我要送你上衙門!”
“姐!”就連葉姬的弟弟也感覺不妥,忍不住欲勸說。
“是啊,葉姬,婦道人家,出嫁從夫。這個,你如何使得…….”
“就是,沒有一紙休書,你不能改嫁!”
“我們齊家丟不起這個臉!”
……
座上的三姑六婆終於有機會插話,句句“金玉良言”,危言聳聽,就差千夫所指的氣勢。剛與葉姬見麵,這些婦人就看不慣葉姬的作派,好端端的標誌小娘,胡服也沒什麽,偏偏卻帶著胡人才用的彎刀,還帶著一群胡娘女兵,看著不知有多別扭,還真把自個給當成平陽公主了。
“啪!”
手掌與案桌親密接觸的重擊聲震懾吵雜的現場。齊濟善一臉的嚴肅,怒瞪他的妻妾,喝道:“夠了!婦道人家不準多言饒舌!”
齊濟善又狠狠地瞪了秦節高一眼,才望向葉姬,溫言道:“葉姬,這些年在西域苦了你,你們母女孤苦伶仃非常不容易。舅舅去過碎葉鎮,見到過胡人的蠻橫,經曆過生死劫難。你的辛酸苦衷常人難以理解,舅舅不幹涉你,隻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你的際遇和福份。”
“葉姬謝過舅舅。”觸及曾經的苦難經曆,葉姬心如刀割。齊濟善的話無疑說到她心坎坎裏去了,舅舅的寬容和理解,讓她異常感動,不由起身,向齊濟善行禮。
“葉姬不必如此,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碎葉鎮早已不屬於我們大唐,那裏的婚書大唐管不了。若誰想鬧事,我這個禮部侍郎也不是白當的。”齊濟善本來就厭惡那個棄妻兼且厚臉皮的秦節高,後半句最主要是聽眾就是他。
“哼!”
秦節高陷入孤立無援,悻悻地拂袖退場。
見到葉姬難過,內疚,齊濟善安撫道:“既然他不曾管過你們母女的死活,你也不必內疚,不用理會他。”
“葉姬有主見,舅舅很高興。隻是,此去不知何時再能重逢,這段日子,葉姬還是搬過來,與我們住一起,我們舅甥齊聚,好好聊聊。”
“是啊,搬來,搬來。同住,同住!”一直保持安靜的齊宣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睛死死地盯著葉姬身後的安洛兒。
盛情難卻,而且葉姬也難舍分離之情,默默地點頭答應。
齊濟善心下歡喜,忽然想起什麽,小心地問道:“不知,這寧遠城城主,我那姐姐的郎子,究竟是何人?”
葉姬遲疑了下,想想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便如實作答:“葉姬夫郎李姓,名懷唐。”
“哦,李懷唐,什麽!?”宴客廳內,吃驚一片,即將塵封的回憶被喚醒。
葉姬不解眾人的表情,正想詢問,這時,隻見齊府管家引著一名紅袍官員急匆匆地闖進來,也不打招呼,在眾人重重疑惑的目光中,徑直走到齊濟善的身旁,附耳神秘兮兮地說著什麽。
“八百裏加急?聖上召見?”
震驚之下,齊濟善脫口而出,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葉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