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驚若翩鴻
“啪!”榻上傳來了一聲巨響。
骨啜怒不可竭地站了起來,氣急敗壞道:“豈有此理,簡直欺人太甚,欺負我,都欺負到長安來了。”
夥計疑惑地盯著突然暴怒的骨啜,不理解這個胡人為何如此激動。
闕伊難如給骨啜使了一個眼色,骨啜才悻悻地坐回原位,榻床讓他坐得特別的別扭。
“不知道,東市的這個傳聞在哪裏有得聽?”闕伊難如問道。
夥計慌忙回答:“東市的酒肆就有,聽說春明酒坊專門有人在給酒客講,精彩的很。”
夥計也想快點打發掉這兩個看似要發飆的胡人,誰知道他們發起瘋來自己會不會遭殃,反正這裏從來就不缺這種事情。
“走,去聽聽外麵是如何說的我們。”闕伊難如向骨啜提議。
東市不難找,兩人騎著馬,尋到來路時進城的那條大道,沿著大道一直向東,在路人的指引下,順利地找到了東市,接著也找到了春明酒坊。
長安城的酒肆很多,也很發達,還沒到天黑到處就擠滿了天南地北的客商和本地的官民,春明坊更是如此。在金子的威力下,骨啜他們後來先上岸,占據了一個上房。
春明酒坊裏,座無虛席,一個中年寒酸秀才模樣的人,站在一張桌子前,正滔滔不絕地噴著吐沫,大有將滿堂的坐客給淹死的趨勢。
“……話說乞史城下,數十萬突騎施人大軍圍城……烏鴉就這樣被殘殺在城下,這個時候,身長七尺的漢將李懷唐站在城頭上,黝黑的刀疤臉上瞪著一雙牛眼,齜牙裂齒,暴聲怒喝,他日定當屠盡突騎施人,寧留惡名百萬屠……”
“好!”眾人受到了感染,仿佛自己就是那名寒風中冷酷的鐵塔漢將。
“……當夜,李懷唐率領著數千鐵騎,在夜色的保護下,連踏十營……突騎施大將骨啜大敗逃竄,死傷過萬……”
“呸!”
坐臨窗口的骨啜實在無法忍受了,人可以無恥,但是也不能無恥到如此地步啊?明明是蘇祿汗的敗績,怎能栽贓到他的頭上呢?
數次欲站起來出去找麻煩的骨啜被闕伊難如拉住了。
“他們不過小嘍羅而已,找他們麻煩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
闕伊難如的話骨啜苦笑著,刀不是割你的肉,你當然不著急了。
“任由他們亂講亂傳,我們的計劃就要被破壞掉了。”
骨啜恨恨地說道。
闕伊難如冷笑道:“無妨,他們有他們講,我們聽好了,然後針鋒相對,再到西市去讓人傳,把他們打得體無完膚。不過,這些都不怎麽重要,關鍵是要找出幕後之人。如果是匪首李懷唐搗的鬼倒是不怕,最怕是他勾結了長安城裏的達官貴人,我們就有麻煩了,而後者的可能性不小。”
骨啜想起了白天的皇甫惟明,腦海裏突然出現了李懷唐冷笑的樣子,正躲在暗處盯著自己看他的狼狽相。
“糟糕,先生是說李懷唐那匪賊回到大唐了?”
闕伊難如點點頭。他也在擔憂著這種情況。
“貴客可是突騎施王子殿下骨啜將軍?”
一名家仆模樣的人站在窗口之外,禮貌地詢問著裏麵的兩人。
“你是誰?”骨啜反問道。
“我家主人有請王子殿下到隔壁一敘。家主說了,殿下的難題唯有他可解。”
家仆臉不改色。
骨啜與闕伊難如對視了一眼,都滿臉的詫異和狐疑。
在隔壁的同樣一間上房裏,兩名二十多歲儒生打扮的人盤腿對坐而酌,在他們麵前,各有一張小桌。
“敢問,兩位有何指教?”闕伊難如用突厥語發問。
對酌的兩儒生淡淡一笑,其中年長的一位優雅地說道:“貴客遠道而來此繁華之地,不問風月卻著急俗事,豈不辜負了美酒佳釀和良辰美景?”
闕伊難如和骨啜都大吃了一驚,原來此人居然會聽說突厥語,他們都明白了,這兩間上房隻隔著一塊木板而已。剛剛實在是太疏忽大意了,以為在此沒有人可以聽懂他們的談話,沒想到還是失算了。
闕伊難如警覺地拱手道:“兩位大雅之士想必是認錯人,我等就不叨擾了,就此告辭。”
說完,就拉著骨啜欲離開。
“鴻臚寺這段時間忙啊,恐怕有人要等到天荒地老都杳無音信。”
年少的儒生不緊不慢說道,一手舉著杯子,邀向對座,正眼連看都不看打算推門而出的骨啜他們。
果然,骨啜和闕伊難如都停下了腳步,盯著那倆深不可測的儒生在看。骨啜向闕伊難如打眼色,闕伊難如領會地點點頭,兩人轉身回到了為他們準備的酒桌上,默默地盤腿坐下。
“去,給兩位貴客倒酒!”
年少的儒生示意侍候在身邊的酒姬過去倒酒。
在一片的怪誕的氣氛裏,酒過三巡,無需吩咐,多餘之人早已離場。
沉不住氣的骨啜打破了這種氣氛,道:“在下骨啜,承蒙兩位款待,隻是不知如何稱呼?”
“嗬嗬,王子殿下莫怪。武忠失禮了。這是舍弟,武信。”
儒生終於透露身份。
“武家?”闕伊難如倒吸了一口冷氣,雖遠在邊陲,但關於武氏一家,他還是略有耳聞,“可是惠妃之弟,當朝國子祭酒和秘書監?”
“不才正是。”
“哎呀,失禮,失禮。某闕伊難如仰矣兩位大名久,簡直是如雷霆貫耳。早就想登門造訪了,卻一直苦於沒有引見之人。今日三生有幸得以謀麵,實在我等之榮幸和福份!”
闕伊難如換了一臉的驚訝和熱情套著近乎。
武忠笑撫著胡子,道:“闕先生過譽又過謙了,闕姓可是突厥貴族的一支啊。”
闕伊難如道:“荒野之人,豈能與天朝武家相比?來,我敬國子祭酒和秘書監,在下不才,先飲為敬!”
說完,闕伊難如豪爽地連喝三杯……
一番客套之後,骨啜試探著進入了主題。
“不知,國子祭酒剛才所言鴻臚寺很忙,所指何事?還請不吝賜教。”
武忠笑著看了武信一眼,武信會意道:“殿下是大英雄,大人物,可有些俗事卻不甚明了啊!”
“俗事?”骨啜更加的疑惑了。
還是闕伊難如明白事理,隨手就從懷裏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兩個小袋子,送到了武忠和武信麵前,道:“遠方朋友的粗陋之物,望勿要嫌棄。”
上道,果然很上道。武忠還是那副淡笑的表情,欣賞地看了闕伊難如一眼。眼前之人很古怪,盡管房子裏很暖和,他卻不合時宜地帶著一頂皮帽,將耳朵藏住,兩隻透露著光芒的鼠眼,將一臉的精明闡述得異常到位。
受人錢財,當然得指點迷津,武忠意味深長道:“霍國公最喜歡新鮮的故事了,聽說尤其喜歡改編。”
“霍國公!?”
回過味來的骨啜和闕伊難如發出了驚訝的低呼……
開元十六年,長安城本來隻有兩件供人們茶餘飯後付諸笑談中的逸事,一件是太子李瑛選妃,另外一件是鄭國夫人的壽誕,也就是最受天子寵幸的武惠妃之生母楊氏的生日,整個長安城的權貴都趨之若鶩,借著登門賀壽的機會,極盡巴結和阿諛奉承之能事。
因為蝴蝶扇動了翅膀,從安西傳來的兩個不同版本的異域傳奇故事,給長安人的生活增添了更多的戲劇化和喜慶的色彩。此兩版故事愈演愈烈,各說紛紜,其刮起的一股勁風,大有掩蓋其它盛事風頭的趨勢。
長安城裏,太子選妃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此事已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倒是鄭國夫人的壽宴被權貴們惦記得緊,與普通百姓相比,這些權貴更關心的是這個難得的機會,而不是那些無關緊要的談資。
權貴的大門不常開,一旦打開就意味著有大事,或者有貴客來訪。今天一早,武氏府邸的沉重漆黑的木門就打開了,十數名家仆一身光鮮,笑容可掬地站在大門前兩側,好像是在歡迎著什麽重要人物的到來。府邸裏一片紅色的海洋,闔府上下都洋溢著一身喜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