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活久見
天漸冷,為著滿足點翠要與袁家開枝散葉的念想,袁知恒每日下了值,便不在衙門裏批公文,而是回他與點翠的小院兒裏去辦公。點翠與他添香磨墨,日子倒也悠閑愜意。
京城那邊點翠的娘親鄔氏親自來了信,提到二子歸仲卿的近況,說是除了京城的鋪子,其他開到各地的鋪子十有八九都賣了,加上家中積攢的銀錢,連帶著點翠送去的三萬兩,一共湊了十萬兩,一並送去了天津衛。那苦主親自上門說若是得了銀子便答應不再追究,點翠二哥這性命算是保住了。但點翠大哥歸伯年那邊卻發現了此案的一些蹊蹺,這銀子如今並未交出去,兩方尚在僵持。
不管如何,隻要二哥保住性命,點翠這心頭之事也算稍稍放下了。
點翠與秦笑藍相約小酒館兒吃酒,偶爾有微醺的時候,回來去袁知恒的小書房與他嘰嘰喳喳說一些所見所聞。袁知恒對點翠愈發的縱容,她隻管到外頭吃酒聽曲兒都不拘著她,隻叫她多長個心眼兒戌時之前歸家。
在杭州府的日子這才算是開始過得安穩有滋味,到了冬日,此處竟不必京城寒氣逼人,點翠學此處愛美的婦人也不大穿那厚重的旋襖,隻著豎高領子的大袖綢緞對襟緊身短薄襖子,妝花眉子,精雕細刻的半舊紐扣兒,下身則穿羊皮金沿邊挑線裙子,外出的時候最多再加一件兒滾了毛邊的鬥篷。
冬日裏小酒館的生意不錯,樓上幾個雅座,都叫這府中的貴女夫人們定了個遍,來來往往的,有經過點翠與秦笑藍她們的雅間兒的時候,大多過來寒暄幾句,時日久了點翠與她們也算混了個臉熟。
點翠至今尚未尋了由頭與這些貴女家眷們在一處吃吃宴賞賞花的,她這般不愛拉攏人,反而更加讓人趨之若鶩,倍覺得她高貴矜持又神秘。
秦笑藍待那些個前來寒暄的女眷們都散了,這才掩了房門,湊在點翠耳邊細語幾句,大意就是她聽到風聲說秦卿卿手中捏了點翠的把柄,並要以此來對付她。
“把柄?”點翠有些好奇,她還能有什麽把柄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的。
看著點翠這般懵狀,秦笑藍歎了口氣道甭管她手中是不是真的有把柄,你需得小心些了。
自打秦卿卿拿走了點翠一萬兩銀子後,點翠夫婦倆與她已經幾乎沒什麽聯絡了。點翠還以為她已經歇了心思,看來還是不死心啊。
點翠回去便將此事說與袁知恒聽了,袁知恒想了半晌,方道:“若說你的把柄,難道她指的是吃醉了酒便性情大變這件事?”
點翠一怔,這也算得上把柄?
“我看你還是少出去吃酒,還有整日裏
與你那位秦姓好友處在一起,見她倒比見我還勤。”袁知恒有些吃味。
點翠嘻嘻一笑:“要不說咱們可都與姓秦的有特殊的緣分呐。”
袁知恒咳嗽幾聲,訕訕然,他可從未對秦卿卿動過男女的心思,當初那些誤會,也怪自己沒有早些與點翠解釋清楚,他那時隻當點翠是個孩子,自己怎麽做她隻管聽從信任便罷了。誰料學生教成了,她自己已學會了胡思亂想。
“總之最近天冷了,還是少出去貪玩,我又尋了一些新的話本子,我處理公務的時候你可以在旁看話本子。咱們亦可以早些歇息,天這樣冷,你不是最怕冷麽。”袁知恒諄諄勸誘。
夏日的時候,點翠睡著了便嫌棄他身子熱躲得她遠遠的,到了冬日卻愛賴了他身上。
“這都快要一年了,它,怎生還沒有動靜……”點翠撇了撇嘴,指了自己的肚子歎氣。
“急什麽,又沒人催你,左右這府裏咱們二人說了算。”袁知恒並不著急。
“若這般,什麽時候開枝散葉……”點翠輕聲哼哼,況且前陣子她娘來信也問起此事,言語裏亦是有催促之意。
袁知恒哈哈大笑,摸了摸的小腦袋,歎聲道:“真是個癡貨,自己還在長個兒呢,就急著做人娘親了。”
點翠體質頗怪,以前豆芽兒一般的個子,長得晚也長得慢,十三四歲才開始稍稍躥了個子,到今年又長了呢,衣裳也是不停的重做。
她卻不喜旁人說她小,想她上輩子個子比如今還要矮上一截兒呢,都沒人說她是孩子。到了相公這裏,他就老是暗暗的將自己當那般不懂事的娃子看呢。
卻說點翠被袁知恒拘了房中,就如那冬眠的蛙兒一般堪堪渡過了暖烘烘羞澀澀的一冬。這期間袁知恒與院裏的下人一起為她過了生日,又一塊兒過了溫馨又熱鬧的新年。點翠借機吃酒吃了個痛快,第二日袁知恒竟有些羞答答的眼神愈發離不開點翠了。
可惜就是這般,點翠的肚子還是毫無動靜。點翠有些焦急,還不出正月,便著人尋了大夫來。大夫是個本事尋常的,為其診脈,半天沒有診出個子醜演卯來。
秦笑藍這邊知她的隱情,便隱去姓名向杭州府的老人兒打聽了一位大夫,隻是這位大夫是個性情孤僻的,從不肯屈尊登門,凡人診脈治病必要去見他。點翠聽了立即收拾了收拾,讓杜小竹備了馬車,就要以秦笑藍去尋那高人。
“夫人,這天兒還冷著呢,大人可讓你在院子裏好生待著。”冬雪無奈勸道,也不知為何她們的這位主子最愛的就是往外頭跑,好容易老老實實在宅子裏待了一個冬日
,這還等到春來呢,秦姑娘一來,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點翠擺擺手,道大人當值要到酉時正刻呢,在那之前咱們早就回了,也不耽誤為大人做飯食。上一輩子她在小黑屋子裏生生被關了三年,臨終了還是她苦苦哀求那看門的婆子才動了惻隱之心將她放出來,使她臨死之前又瞧了瞧外頭廣闊的天地,如願死在了街頭……
這輩子她自己懶不出屋便也罷了,可受不得一直被拘在屋子裏頭,這個冬日她乖乖聽從袁知恒的話,待在院子裏頭一步不曾出去還不覺得難受,倒也是真心一片了。
且說點翠與秦笑藍二人乘坐著馬車,去了那位大夫處。他院子裏早有不少人在等待診病。點翠從善如流,也在外頭候著,等輪到她的時候也快申時了,秦笑藍有些擔憂怕回去晚了袁大人不虞。
點翠看出她的不安來,輕聲安慰著,無須擔心,回去晚了頂多挨一頓訓斥,好話兒哄一哄立即就好了的。
秦笑藍啞然失笑,這袁大人與點翠二人真是對“與眾不同”的夫妻。這世間男子便是天,妻子都秉持賢良淑德的規訓,似點翠這般“輕鬆”的倒真是少見。
進了醫室,大夫瞧著點翠一身綾羅綢緞的打扮,姿態看似隨性爽快但分明透著高貴典雅,她身邊的下人個個規矩極好,心下便知道這位是個來曆不凡的。大夫雖不喜權貴,但她也不曾表明身份,來的時候也不不張揚規規矩矩排隊,大夫歎了口氣,既如此便也隻好裝傻,給她認真把起脈來。
“夫人幼時受了些罪,傷了根本,使得身子大虧,”大夫把過脈後,端詳了點翠半晌,緩緩道:“後頭又補的過急過甚,反而有害無益。”
點翠如今雖然長了個子,容貌皮膚也如容光煥發,但是身子的根本還是損的,一直懷不上孩子便是因為這個。大夫為她開了個溫和滋補的方子,又為她配了些草藥,並囑咐她生子之事急不得,得先養好了身子,徐徐圖之。
點翠主仆幾人喜滋滋的拿著藥方子與草藥與大夫道謝,冬雪摸出一錠五兩的銀錠子作為謝禮。那大夫皺了皺眉頭,隻收了尋常的看診費與草藥的錢,冷聲拒了那五兩銀子的謝禮。
“這大夫是個好的,”點翠在馬車上尚且有些激動。
“他說你幼時遭了大罪,可你出身京城頭麵世家的歸家,怎麽可能……難道……”秦笑藍卻是擔憂不已,她問這些出口又覺得不妥。畢竟點翠從來沒有提過,此時算是人家的私事,還可能是傷心事。但是她去年聽過風聲秦卿卿便是要拿點翠的身世做文章,她屬實不放心,才會貿然相問。
卻沒想到點翠
竟也不以為忤,她問了她便也不遮不掩的將自己的幼時的經曆說了出來,順帶又誇讚了那大夫一番,他卻是個有本事的。點翠幼時候在那錢家村受了錢老四一家的虐/待,吃不飽飯挨打挨凍生病是常事,那番的遭遇傷了根本也是尋常。
秦笑藍聽著點翠說著,轉過身去便是眼淚婆娑,她是萬萬沒想到點翠竟有那般的遭遇。她還道是點翠是個打小蜜罐子裏長大的嬌嬌兒,不似自己家中變故備受旁人冷眼,卻是沒想到自己那點子委屈在點翠的麵前竟是半點不值得一提。
她這般哭的臉上粉黛都花了,反而是點翠來安慰她,拍拍她的手,道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杜小竹按著點翠的吩咐,先駕著馬車將秦姑娘送回家中,點翠下馬車與她道別,又約好到春日第一枝迎春花開的時候,一道兒去賞花吃茶,秦笑藍這才依依不舍的進了大門去。
點翠又一次提到幼時經曆,一時覺得欷歔不已,瞧著半藏了頭的那輪落日,更是有些感觸良多。
“咱們走一走罷。”點翠決定先不上馬車,信步走著。
秋月趕緊從馬車上取了大氅來,與她披上,主仆幾人就這般走著。
此時的錢塘江畔,人竟然不少,沽酒的、剃頭的、磨剪子磨鏡子的……熙熙攘攘,這是要擺夜攤兒了。
點翠瞧著熱鬧,耳邊突然似是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轉過頭去,卻隻見熙攘的人群。
“秋月,你可曾聽見有人喚我的名字?”點翠疑惑問道。
秋月一怔,笑道如今夫人可是堂堂知府夫人,除了大人與笑藍姑娘誰有膽子直喚夫人芳名的?夫人這裏人多眼雜,咱們上馬車吧。
點翠抿唇一笑,由秋月扶著上了馬車,在掀開簾子的時候,點翠無意轉頭,卻瞧見一個有些熟悉的人臉,那人似乎也正瞧著點翠,待看見她的麵容的時候,仿佛還挺震驚,趕緊避了眼神去。
在回府的路上,點翠就著那張臉,思來想去,最後喃喃道:
不可能啊,這裏是杭州府,不是山東清平縣……可那姑娘的相貌分明就是錢月英,錢老四家的親閨女,自己曾經的妹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