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賞詩大會
京城四月,芳菲未盡。
城西的雲水寺後山,有一處溪水淙淙花樹燦燦之地,又有獨木小橋通一座八角涼亭,涼亭之中石桌可做案,石台可做凳,正適合文人們以文會友,曲水流觴風雅之極。
可這又是京城,文人又不是純文人,其中哪裏少得了一些高門貴戶家的公子少爺。
既有豪門公子少爺,自然就有一二擅琴棋書畫的青樓頭牌陪伴在側,甚至還有幾個才情了得的官家小姐戴了冪籬前來湊趣。
眾位才子或倚或做,有的在溪水旁,有的在涼亭下,亦有在小橋上的。至於個人神情,這次科考高中之人自然眉目舒張神情舒泰,亦有落榜的鬱鬱不得誌之感,隻一杯一杯的喝著悶酒。
等袁知恒與尹常二人到來之時,有相識的自然趕緊起身行禮。
“這位可是袁公子?”有慕名而來的學子不禁讚歎道:“這次春試一舉高中頭名,以舉人之名順利進入國子監的,如今在這京城也就二人,一是去年的雲清公子,第二個就是眼前這位袁公子了。”
“客氣客氣。”袁知恒自是揖身回禮。
“袁公子可是京城人士?”一位衣著貴氣的白衣公子依靠與涼亭欄杆之上,懶懶問道:“京城中倒是一戶姓袁的官身,太醫院正六品院判,袁浩袁大人可是令尊?”
這般直白的問人家世,已是傲慢,隻不過這位公子家父卻是當今二皇子的授業恩師,官至二品大員,這樣傲慢的姿態,與他一道來的幾位書生已然習慣,卻有不少來巴結與他的。
“袁某並非京城人士,況且家父早亡,這位公子怕是認錯人了。”袁知恒說完,便也找了一溪水旁,一掀衣擺席地而坐,姿態甚是瀟灑舒展,引得兩位不遠處賞花兒青/樓頭牌捂嘴吃吃而笑,那邊更有頭戴冪籬的小姐,一雙鳳眼一眨不眨的盯著這邊。
“二妹妹,這位便是你說的袁公子?”歸楚盈輕聲問道。
歸楚瑜微微點頭,眼眶竟有些泛紅,這都兩個月了,自從那日被他的刻薄驚駭的出了一場病之後,便有些心碎死心了。後來聽聞他高中了頭麵舉人,又進了國子監,心裏想著他日後若是進了國子監,她也回了南陽郡,該是再也難相見了,總歸是不甘心,想著再來看上一看……
“袁公子竟然不是京城人,卻是沒想到這話音裏一絲外地口音都聽不出來,敢問袁兄從何處來,如今又下榻在何方,改日一定登門討教一二。”說話的是坐在他旁邊的一位考中了秀才,有得了家中隱蔽,亦是要去國子監做蔭監生的,他與袁知恒便是未來的同窗,自然比旁人親昵些。
袁知
恒倚在溪水旁,坦然道在下是杭州人士,如今住在當歸閣歸家。
“歸家,你說的可是那年節前因著她家小姐與安家二公子私通鬧的滿城風雨的那個歸家嗎?”倚在涼亭中的白衣公子立即來了精神,哈哈大笑,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兒的事般,一拍手指著袁知恒大聲道:“你怕不會就是那被戴了綠帽子的與那歸家小姐定過親的杭州小子吧!”
“這人!”那邊歸楚盈滿臉憤怒,他們說的總歸是她的二叔家,一筆寫不出兩個歸字來。聽人這般說她心中怎會願意,旁邊的歸楚瑜更是擔憂的瞧著袁知恒。
誰料袁知恒仿若沒聽見一般,隻閑散的倚在溪邊,眯眼曬太陽。與他一道來的尹常不想惹事,悄聲道袁兄咱們還是回去吧,此地怕是不宜久留。
袁知恒並未搭理他,尹常也隻得自己不尷不尬的站在邊上。
“袁兄莫怪,那人一向張狂慣了,此次科考本想著拿個頭名,誰知卻被袁兄占了鼇頭,屈居人下自然心中氣悶。”邊上的公子家中雖不似那白衣公子家世那般顯赫,但卻也差不到哪裏去,是以他為人謙遜卻不並跟其他人那般討好於那白衣公子,而是倒了一樽桃花酒遞給袁知恒。
“謝了兄台。”袁知恒也不扭捏,接過酒樽一飲而盡,如此快意,頗有魏晉遺風,引得溪水邊上的幾位公子心中亦是有意結交。
看來剛才那位故意找茬的二品大員家的公子,想來日後也會進國子監,按著袁知恒的性子該也不會是個息事寧人的……歸楚瑜不由得有些為袁知恒擔憂。
“喂,你說你呢,為何不答話,那歸家小姐雖然把與你的親事退了嫁與安家做平妻,可我怎麽又聽說他家如今還有個從鄉下認得野丫頭做幹小姐,若是有了這個幹小姐你便不就可以繼續寄居在歸家屋簷下,做個萬貫家財人家的乘龍快婿了嗎!”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圍在他身邊的幾個討好與他的秀才更是附和著哄堂大笑起來。
“也不知這鄉下野丫頭走了什麽運道,竟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做了小姐不說,日後還可能是個舉人娘子。”那白衣公子身邊一女子捂嘴嬌笑,眼睛卻巴巴的瞧著溪邊的袁知恒,可惜一個翩翩俊朗少年郎,雖然一時中了舉人,卻是個沒根沒基的,日後想來也是個難有大/發展的,哎,可惜可惜!
“他們簡直欺人太甚,枉為讀書人!”歸楚盈氣的摔了手上折來的牡丹花枝,恨聲道:“二妹妹不是說那位袁公子說話向來不留情麵嗎,如今我二叔一家與點翠妹妹被人這般嘲笑,他如何能坐在那裏優哉遊哉?”
歸楚瑜心中也為著那幾
個紈絝子弟那般說四妹妹而氣惱的很,可她也早就瞧出來了,那袁公子不僅嘴上刻薄不饒人,其實心中亦是個冰冷的。那些人說歸家,卻是半絲進不到他心裏去,也不知他年紀輕輕便成了這般冷硬的心性。
“尹兄,咱們還是走罷,我看是走錯了地方,明明說是賞詩大會,卻似是進了菜市場,耳邊盡是擾人的蒼蠅叫聲,真真是掃興至極。”袁知恒麵無表情道。
“袁,袁兄……這……”自己早就先走,可這袁知恒非要留,如今要走便悄悄的走就是了,說這話兒分明是要開始找茬兒了。
他自己找茬便找茬兒,還非得拉上自己,真是給他害了!尹常皺眉不悅,那些人可都是些京中官家子弟,豈是他與袁知恒能惹的?
他們要說那歸家讓他們說就是了,反正他們也知道短暫的借住在歸家罷了,平日裏這袁知恒明明最拎的清,今日突然這般,別以為他不知道,還不是因為那些人說了他那個誰也說不得的女徒弟!
“哎呦,你這話兒是什麽意思?”那二品大員家的公子終於坐不住了,從涼亭裏走了出來,立在袁知恒的邊上,道:“姓袁的你別不服氣,有本事咱們來比一比,且看看你那頭名舉人得來是不是太過僥幸了!”
“不過既然要比試,就有個輸贏,”他朗聲道:“今日若是你輸了,便從這裏這裏爬著走到那邊的涼亭裏,如何?”
“若是你輸了呢?”袁知恒倚在懶懶的倚坐在那邊,反問道。
“我輸了?論作詩,我不信我羅某人會輸,好,若是我輸了,你說怎麽便怎麽!”
“好,那就比!”袁知恒一擺手不在乎的說道。
邊上之前贈他酒的人不由的擔憂道:“袁兄,我看還是算了,雖然這次春試你得了第一,他得了第二。不過在吟詩作賦上,他卻實高招,聽聞他自小勤練詩詞,在此途上很少有人能贏他。”
“無妨,”袁知恒一笑,小聲道:“大不了輸了,我從這裏爬到涼亭那邊去,可萬一贏了呢,我不怕丟臉他可怕。”
若是輸了,要爬著走這件事,袁知恒確實臉皮夠厚,沒覺得任何不妥。他如今想來他平生唯有兩件事,最丟臉,一則便是在點翠那養父家裏蹭吃酒席被揍,二則便是被徒弟點翠瞧到房中有春gong……
為此兩件兒,旁的像是忍辱負重在族親叔伯那裏討生活啊,一路進京身無分文時偷人家雞吃被人追被狗咬啊……都是小事兒,還莫說爬。
“袁兄,你……”那人目瞪口呆,這位袁公子果然非同常人啊。
“你,袁知恒你若是敢輸,輸了你還敢
爬,我尹某人便於你從此絕交!”他那無賴的話兒自是也被身旁的尹常聽去了,真真兒是不要臉啊這個袁知恒,既然沒有把握會贏,竟還敢去與人比試,他若是輸了,與他一起來的自己定也會被嘲笑個夠了!
那白衣羅公子又衝回了涼亭,站向高處。他旁邊曾跟著一同嘲笑歸家小姐的公子,笑眯眯朗聲道道:“如今已是春深,便還先以春為題,但隻得在首句或末句提有一個春字,兩位各一炷香/功夫做出新詩來。”
羅公子不愧有詩才之稱,一炷香剛到,他便好了:
四月山寺花滿枝,風輕簾幕燕爭飛。
遊人休惜夜秉燭,楊柳陰濃春欲歸。
“好詩,好詩!遊人休惜夜秉燭,楊柳陰濃春欲歸。最後一句卻有春字!”有人一聲讚歎,接著便有更多的人附和。
“袁公子請,”出題之人不懷好意的提醒道。
恰巧此時前頭雲水寺廟裏傳來鍾聲,袁知恒一笑,道:
分飛南渡春風晚,卻返家林事業空。
無限離情似楊柳,萬條垂向楚江東。
此詩出完,旁人細品之下,皆覺不錯,結合此時此景前頭的寺廟,廟裏的鍾聲與此前一片晚春風光,卻是無人叫好,直到袁知恒身旁同坐的公子哈哈一笑道:“袁兄今日才知,你的頭名舉人非虛,非虛啊!”
“此局,算平……”出題人猶猶豫豫道。
“怎麽能算平,論意境、論情誌,分明是袁兄的更勝一籌!”
“下一局,”那出題人卻假裝不見,接著道:“一局定勝負,此局要二位公子合此時此景此人,各做一首,時辰不限,誰先住筆且贏得諸位掌聲的,便是今日勝者。”
袁知恒與羅公子各自擺好紙磨,誰也沒有動筆,作詩貴在一時之福至心靈,此局不僅要快,還要做的好贏得眾人掌聲。
羅公子勝負心太重,有因著在春試中被袁知恒壓了一頭,自然想贏他的心更勝。
越想贏反而越焦急,反觀在溪旁的袁知恒卻是老神在在,悠閑打量眾人,一雙眸子似笑非笑實則全是意氣風發,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這便讓涼亭中的羅公子更是心焦,猛然瞧見身旁的青樓女子,心中一喜,揮手道,去,去下麵跳舞,跳的好本公子有重賞!
兩名青樓女子一聽有賞,立即喜滋滋的下了涼亭,舒展身姿便是一舞。
春日、溪旁、繁花樹下,衣袂蹁躚的女子翩然起舞,此情此景不正好可入詩!
羅公子一時高興,從袖中取出一把銀錢,站在涼亭高處灑向正在起舞的兩名青樓女子,隨後便倚在欄杆之上,奮筆疾書……
詩作尚未過半,卻聽那出題人顫聲道:“袁公子住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