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出戲
杭州府春長日光軟,西湖水蕩漾,水汽澤被整個府城,使得水霧繚繞,人都變得慵懶憊怠起來。
點翠主仆三人在杭州府最大的茶樓裏包了個雅間,恰好靠窗。
“怎生還不見表少爺他們,”信兒一邊磕著瓜子,將腦袋伸出窗外不住的張望。
“急什麽?我這表哥神仙一般的人物,哪次出場不得衣冠飄飄香縷陣陣。”點翠不顧小姐的形象,小小的打了個哈欠,托著下巴,懶懶的喝了兩口茶。
“也不知那兩位小姐會不會配合的天衣無縫,若是除了岔子,可白瞎了小姐寫的那一出好戲。”信兒笑道。
“小姐寫的我瞧著比話本子裏的那些故事都要精彩萬分。”冬雪亦笑。
不知為何,她甚是喜歡這座泛著水汽的府城,沒有了京城那般笑鬧與張揚,人人仿佛都眉目間帶著溫柔,女子說話兒聲音也柔柔的。見了她臉上的淡淡的兩道疤痕,亦都不會像京城裏人將厭惡表現的那般明顯,她在這裏竟有種難言的放鬆與愜意。
正在她享受這片靜謐與愜意之時,外麵一聲女子淒楚的喚聲,驚得冬雪差點掉了手中茶盞。
“來了,來了,是他們來了。”信兒卻是滿臉的興奮。
隻聽那一聲“安郎”喚的當真是淒楚與犀利,分明是充滿了曲折的故事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隨後便見一個一襲蜜合色襦衣長裙,梳著牡丹花髻滿頭珠翠的妙齡姑娘伸出芊芊玉指,指向一人,這人一身紫衣長袍,身材高挑盡是英武挺拔之姿,待他轉過墨發飛舞,露出一張比女子還要美三分的絕色麵孔來……
“嗡”的一聲,大街上的行人紛紛湧了上來,就連街道兩旁賣菜賣瓜果賣小玩意兒的小販也都站起了身來張望。
再看見那絕色男子手中尚且還牽了一個粉衣嬌美女子的時候,就連茶樓裏的人都紛紛伸出了頭,等待一出熱鬧驅走這春日的憊懶。
這三位相貌都頂頂好的年輕人兒果然不負眾望。
蜜色衣裙的小姐道:“安郎,那日斷橋邊上楊柳樹下,你曾對我說,要與我登山看水遊芳叢數星星,看遍西湖美景……可如今,為何要負我?”
蜜衣姑娘說完後,眾人趕緊看向那邊的絕色男子,沒想到長得這樣美,竟是個負心漢。
隻見這男子手中折扇一揮,歎道:“我是說過要與你我登山看水遊芳叢數星星,看遍西湖美景。可是西湖就那麽大,你要我一日陪你看三回,一連看了三個月,如今我隻要一聽西湖二字我渾身打顫……求姑娘高抬貴手饒了我罷!”
眾人一聽這話,立即哄堂大笑。
“姑娘啊,這西湖是美,也不用三月看九百回,也不礙人家這位公子被你嚇跑了啊。”
那蜜色衣裙的姑娘一聽,羞臊的臉兒都充血了,泫然欲泣道:“是你說他們北方看不到這樣美的景,我才……你若是不願意,你可以與我說啊,我又不是那等不講理之人。那你為何就一走了之,留我一人苦苦等待,你瞧,我頭上戴的,還是你曾經送於我的頭麵首飾。”
聽她這樣一說,眾人不由得又道這姑娘原來真是個癡心的,這一頭的金簪玉環銀步搖的,倒是頂頂的好看,看來那男子以前也是個出手大方的。
誰料,蜜衣姑娘說完後,那粉衣小姐卻是老大不樂意了。
“安郎,這是怎麽回事,你分明與我說和那女人隻是逢場作戲,為何要與她買那樣貴重的頭麵首飾,我不依!”
粉衣小姐杏眼瞪著,似要噴出怒火來,尤其是看向那蜜合衣裳的姑娘頭上的那一頭美麗的頭麵,更是又氣又急。
“粉兒,你別生氣呀,給她買頭麵那是多日之前與那當歸閣買的,可也給你買了呀,昨日還與你去那金玉軒買的整套的鏨梅花兒金鑲玉頭麵……”男子趕緊溫聲安撫身邊粉衣女子。
這粉衣女子卻是不依,跺腳道:“你與那女人在當歸閣買一套頭麵的銀子,可抵與我在金玉軒買三套的,你還說與我是真心的,與她是逢場作戲?我看分明就是反了過來。”
看粉衣女子這般嬌蠻不依不饒的,邊上有人看不下去,一位紅衣女子上前勸道:“這位姑娘這便是你的不對了,不管那位公子花多少銀兩與你買的頭麵可都是他的一番心意,況且這金玉軒的頭麵首飾咱們整個杭州府的女子誰人沒買過,他們家兒的東西可是又便宜樣子又好的,可不比那當歸閣的差到哪裏去。”
邊上看熱鬧的行人,也都附和道那當歸閣的頭麵貴的很,還是金玉軒的好。
男子見紅衣路人姑娘勸好,趕緊上前道謝,那紅衣女子亦是一臉羞澀的回禮。
“好什麽好,有道是賤錢無好貨,我偏偏不稀罕!”誰料眾人越勸那粉衣姑娘反而越聽不進去,最後索性將頭上的那件兒鑲玉嵌寶的赤金四十景兒頭冠,連著四件兒掩鬢簪、一件兒鏤祥雲金頂簪,一件兒足銀鳥雀兒吐珍珠步搖,一並扯下,狠狠的摔在了茶樓門前的石階上。
說完又身形矯捷的撲上那位蜜合色衣裳的姑娘,撤下她的頭上的頭麵亦是狠狠扔在了地上。
這邊眾人見她這般淩厲的動作,不禁駭掉了下巴,小販兒們嚇嚇掉了手上的秤砣,買菜的婆子駭掉了手上的菜籃子,茶樓裏喝茶
的茶水也都忘了下咽……
最後,不知是誰最先反應過來,指著那石階上的頭麵首飾,道:“快看,那頭麵是怎麽回事?”
眾人這才反應古來,紛紛湧上前,先前的那位紅衣路人姑娘第一個搶上前,撿起那頭麵,驚道:“這些頭麵裏麵怎生裝了些泥巴似的東西!”
又緊聲問道那粉衣姑娘:“這當真他昨日與你在那金玉軒裏買的?”
那粉衣姑娘方才一時怒火攻心失了理智,這會頭麵摔也摔了,這才有些後悔心疼,再看向石階的那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又瞧著那邊地上摔下的那幾件兒完好無缺的首飾,突然大哭:“果然是賤錢無好貨,你與那女人買是真金白銀的真頭麵,與我買的卻是這烏七八糟的假貨!”
那絕色男子,臉色亦是灰敗委屈,道:“實在是冤枉啊,我真並不知曉那金玉軒竟是家黑店,買的頭麵首飾還摻了假。”
黑店!那金玉軒竟是一家黑店!
人群裏的一些姑娘小姐們,可沒少去那金玉軒賣頭麵首飾啊……
“我不信,你這頭麵是摻了假的,難道咱們的還都是假的不成!”那紅衣的姑娘大聲說道。
“是不是假的,斬開一看不就知曉了。”人群中不知又是誰說了一嗓子。
那紅衣姑娘一咬牙,一跺腳,從頭上抹下一支鏨團花簪子,又向身邊丫鬟要了一把鑲了寶石的匕首,往那簪子上一斬。
原來是把削鐵如泥的匕首,那簪子溫聲而斷。
“摻了假!這支簪子裏麵也摻了假!”站的理她最近的一個婆子,不禁大聲的嚷嚷了起來。
這一下,整個杭州府大街上人都跟炸了鍋一般,一些氣憤不過的、不肯相信的小姐夫人,都紛紛摸下頭上的一件兒首飾,奮力斷了一探究竟。
竟是真的!那金玉軒賣的首飾裏竟十有八九是摻了東西的。
又有不知哪裏出來一人甚至仔細瞧了那頭麵裏摻雜的東西,突然叫道,這東西是有毒的,若戴在頭上時日長了,會有損肌膚,使得女子麵幹失了紅潤。
此話兒一出,一傳十十傳百,震驚四座,哪裏又不重視容貌的女子?
很快又傳出杭州府中有位富戶的小姐,戴了金玉軒這摻了毒的簪子,害的容貌盡毀的!
如今的金玉軒在一日之間成了過街老鼠,那些買了他家頭麵的人家,無一不去府衙狀告與他。
此時經過官府一查,卻是金玉軒在賣的首飾裏添了假,不過那密陀僧到底是否真的有毒,管府裏卻沒有給個準信兒,於是眾說紛紜,有的說那金玉軒在官府裏使了銀子,甚至有的
說那密陀僧裏有劇毒,觸之皮膚潰爛不已的……
總之一時間裏,那些從金玉軒裏買來的首飾都如垃圾一般被扔掉。金玉軒也被查封了,掌櫃的隻將摻加密陀僧的罪名推給他們的一個製簪匠人,對於他背後是否真有個叫郭旭他卻是打死都閉口不言。
沒能扯出安培慶,點翠雖然氣憤,但心中也早已有這樣的預料。
人們被金玉軒造假的事給擾了心神,對於那日在大街上為情爭吵的那三個男女卻早已無暇顧及。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暖風之上,一座華麗非常的畫舫緩緩行在西湖之上。
畫舫之中時時傳來一陣陣清越甜美的笑聲。
“點翠替我兄長多謝幾位姐姐相助,才使得那金玉軒的陰謀敗露。”點翠端起酒樽笑敬道。
“歸小姐不必客氣,你瞧咱們幾個演的可還行?”說話兒是那“戲份”最多的粉衣姑娘,此時她哪裏還有在大街上的那般潑辣驕縱,而是一臉的溫柔甜笑。
“你倒是好了,該你演的都演了個徹底,輪到我了,卻是沒人看了,這戲也忒不盡興了!”蜜合色衣裳的小姐卻是柳眉倒豎不依道。
“不行,安郎,今日就叫我把戲唱完罷。”說著一臉央求的瞧著上座的鄔憶安。
鄔憶安依舊是一身紫衣、一柄折扇,清貴俊美的不似真人,幾位姑娘看向他時,都難免臉頰兒泛紅,才吃過幾杯酒,卻個個先是吃醉了一般。
一聽那蜜色衣裳的小姐喜癮又上來了,鄔憶安趕緊擺手,道:“這位姐姐你還是饒了我吧,接下來的戲份,我可承受不起。”
點翠一見表哥這慫了的樣兒,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接下便是二位姑娘一同痛罵花心男子的戲碼,這戲便就是說這男子妄想左右欺瞞緊抱美人歸,出了銀子出了功夫,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的。
卻不料人們都被那金玉軒的假頭麵給吸引去了注意力,再也無暇顧及這男男女/女恩恩怨怨的事了。
如今事情已成,城中小姐夫人們扔了金玉軒的首飾,自然要添補新的來,幸好當歸閣就在幾日後,便有大批的新頭麵問世,並在問世的當日五百件兒首飾,立即被哄搶一空。樂得謝掌櫃隻喊阿彌托福。
這不,點翠如今是來兌現衝諾來了,隻不過明明是吃酒賞景,如今確成了幾位小姐吃酒賞美男。
饒是見識再非凡臉皮太厚,鄔憶安被那一雙雙含情目瞧的如坐針氈。
幾位小姐聽聞他們不如便要啟程回京,更是一個個泫然欲泣,好不傷心難舍。
“最難消受美人恩呐
,嘖嘖嘖。”西湖之遊好容易結束,瞧著鄔憶安逃也似的上了馬車,點翠不僅歎息一聲。
“你這個小白眼狼,我這樣狼狽,還不是為了你,我看今日你是恨不得將為兄給賣了!”鄔憶安氣惱道。
“你若是我親兄,我怎舍賣你,表兄嗎,就是用來賣的。”點翠今日也多吃了幾杯酒,又因著諸事皆了,她心中愉悅,說起醉話兒來都俏皮很多。
“表兄,就可以賣了嗎?”鄔憶安說這話兒的時候,突然逼近,周身混著酒氣與水汽,似狐似仙的星燦長眸緊緊地盯著點翠。
若是旁人,被他靠的這樣近又這般瞧著,必然心跳如雷麵紅耳赤,而點翠此時小臉是通紅,隻不過是吃酒吃出來的紅。伸出一隻小指,將鄔憶安靠近的腦袋,狠狠往後一點,道:“老師他說,男女授受不親,哪怕是親生的兄妹都不得靠的過近。”
說完了笑眯眯的掀開窗簾,眼見這杭州府城的柳綠花明,鳥語花香。
這杭州府,是老師的家鄉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