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既來之則安之
“噯!謝嫲嫲。”點翠甜甜一笑,原本毫無血色的臉上倒是顯像出了幾分天然的純真甜美,呂嫲嫲嗯了一聲,又急匆匆去內院兒打點去了。
點翠去找老刁頭,與他住一個院兒的小廝見是個俏生生的小姑娘,紅著臉道老刁頭在門口卸貨哩,點翠問是卸的啥貨,小廝撓了撓頭道老爺看上了一批牡丹,讓老刁頭購進種了花園兒裏,春日裏正好供公子小姐們賞看。
點翠別了小廝,自熟門熟路的去了側門,卻見老刁頭已經挑好了,正與那幾個年輕力壯的花農算賬。
點翠上前福了一福,道明了來意,老刁頭正算賬算的焦頭爛額,被點翠這一擾,先頭算的又忘了,見是個眼生的丫頭,不禁沒好氣的說道,歸府向來潔淨,哪裏有老鼠藥,你去別處問一問吧。
點翠也沒惱,隻在邊上等著,待他終於算完,與花農交涉時,點翠上前一步,輕聲道這賬算的不對。
老刁頭眼一瞪:“哪裏不對?”
點翠上前伸出紅腫的如小蘿卜般的手指頭邊數著,邊井井有條的算到:“鳳丹白三株,一株一錢銀,便是三錢銀,魯粉五小株,一株五分銀,便是二錢五分銀子,壽星紅煙絨紫都是五錢一株,這裏是四株大的三株小的,就要三兩銀子兩位大哥覺得如何?另外這姚黃與綠香球衿貴,每株二兩銀子,我家要的多,這整整二十株,便是四十兩銀子,這些總共加起來要四十三兩五錢五分銀子,二位大哥又說因著姚黃與綠香球買的多送了兩株鳳丹白與魯粉數株,可咱府中老爺說了就隻要這些便夠了,不若正好抵了前頭買的兩種的銀錢罷,總共四十三兩銀子罷了。”
兩個漢子被她這劈裏啪啦一陣算一陣說,不禁有些暈頭,隻剩下點頭稱是的份兒,就連老刁頭也一陣眼冒金星。
下人們幫著將這些牡丹搬到了院兒裏,老刁頭付了銀錢,點翠跟在他的身後去拿鼠蟲的藥。
“你也是咱們府裏的?沒想到你個丫頭片子竟算的一副好賬,可是學過?”老刁頭邊走邊問道。
點翠道聲是,是新來沒幾日的丫鬟,因著從鄉下來,這算賬的學問也未曾學過。
“沒學過?”老刁頭嘀咕道,這數算一學,在府中可是專門請了先生給公子小姐們教課,聽說素日裏都是公子們學的快些,小姐們便就差了些。這新來的小丫鬟竟是一邊數著牡丹的棵樹,連個算盤都沒撥弄,順口便就說來,著實令人稱奇。
“這大概是……天賦?”點翠嘿嘿一笑,對於算賬一事,她的老師袁知恒也曾如此驚奇問過,她自己也鬧不清楚,最後袁知恒也隻能歸結為天賦一說了。
老刁頭點頭,心道或許真是天賦,這世上天生就會算賬不用算盤的人不是沒有,比如說府裏的那位管事夫人便由此能耐。隻是沒想到這丫鬟竟也行。
老刁頭將一包鼠藥交到點翠手中,交代如何如何用,切記要如何如何,點翠一一記在心中。
“你要花種子,作甚?”老刁頭又問。
點翠道收拾耳房時,翻出了些破罐子歪盆,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扔了又覺得怪可惜,想著裏麵種些普通的花草,天暖和時開了,應是極美的。
老刁頭一聽,不由的樂了,心道這小丫鬟有意思,又道那花種子種下要想開花也得到明年了,我這正好要移栽牡丹花兒,園子裏原本的一些稀鬆平常的小花兒小草便要扔了,你要是不嫌便拿了去。
老刁頭養花養的很好,即使是那些稀鬆平常的花兒也都根壯葉肥含苞待放的,點翠喜滋滋的撿了些半枝蓮、一串紅、玉簪、晚香玉,甚至還有一株矮丁香以及蝴蝶蘭。
“貪心的小丫鬟,這麽多你種的了嗎?”老刁頭搖頭打趣道。
“種得了種得了,收拾出來的盆盆罐罐不少,正好都種上。”點翠笑盈盈說著又快步回了自個兒那小小耳房前,將那些破罐子歪盆都就著井水衝洗幹淨了抱了過來。
老刁頭瞧著她埋頭填土栽花的模樣,倒是像模像樣,便忍不住也停下指點一二,有的花喜陽有的喜陰,有的花喜水有的花兒澆多了根會爛……點翠仔細的聽著都一一記下。
栽好了花兒,前頭與老刁頭在一個院子的小廝,紅著臉來幫點翠都一一搬回了院子。
點翠在耳房裏四處撒鼠蟲藥的時候,卻見原來這耳房的西麵牆上竟是有一扇窗戶的,不過先前被人用木板子釘死了,才阻了這屋子的光。點翠找來鎬頭想著將那些木板除下,那小廝正放下最後一罐子花兒,見狀也不說話隻上前接過搞頭,幾下便將木板除了。
“你叫什麽名字?”點翠笑著問。
小廝將木板上的釘子一一拔下來,收進汗巾,方才紅著臉道杜小竹。
“小竹弟弟謝謝你了,”點翠手也沒閑著,將沒了釘子的木板用粗麻繩捆了,準備扔到外麵去。
杜小竹一聽,有些不服氣的看了看比自己矮半頭的點翠,正要反駁,又見她嘴唇微翹雖身穿顏色最淺的布衣卻神色從容的樣子,不自覺的將反駁的話咽了下去,接過點翠手中的木板往肩上一扛,逃也似的出了院子。
春日裏日頭變長,到了酉時尚有光,這時前院兒又回了一批丫鬟婆子。
“哎呦,院子裏何時多了這麽多花兒出來?
”一個小丫鬟驚喜叫到。
日光拉長,照到每個屋子屋簷下、窗戶前,破罐子裏歪盆子中都是生機盎然含苞欲放的花兒,有著花花草草的一點綴,這破罐子歪盆子也顯得尤其的生動古樸有趣兒了。
“這是一串紅吧,真好看!”
“這玉簪花兒開時,可香!”
“是你弄的?”若何第一個看到在井邊打水淨手的點翠問道。
點翠點點頭,說道問了老刁頭,說這些花兒都是好養活的。
幾個丫鬟一聽是她送的,臉上的表情都是一言難盡,要說實在不該接她這贈送,她可是犯了大錯的人,可這花兒盆盆開的好,聞著香,往這窗台上屋簷下一放呀,整個院兒都活了起來,這般美態又是女子的哪個女孩子不喜歡?
“哼!這等破爛玩意兒也好意思往大夥的屋簷下擺,”說話兒的是跟在若何後麵的小丫鬟,她名喚小梅,也是新來的,既然同時新來便總免不了個攀比,點翠犯了事還能在這府裏活得好好的,這不得不讓她心中覺得很是不服氣。說完這話兒還一腳將她們屋下的一盆晚香玉給踢了一腳,陶盆碎了花土灑了一地。
“作什麽!好好兒的一盆花讓你給禍害了,小小年紀怎的這般狠心腸。”說話的是大少爺房裏的菡萏,她本是一等的大丫鬟,應住在少爺的院兒裏的,但府裏的大少爺卻是個極其重規矩的,院裏的丫鬟一律住在外麵,白日裏去伺候些起居,是以菡萏亦住在前院兒的下人房。因在這裏她的位份最高,大家也都以她為首敬著她。
小丫鬟小梅剛來不懂規矩,大家都是做奴婢的,憑什麽你就高一等,當下裏諷刺道左右就是一盆晚香玉,姐姐想要便拿去吧,說這些狠話作甚。
“你莫不是瘋了吧!敢這樣跟菡萏姑娘說話。”一旁的若荷被這個丫鬟的愚蠢氣道,上去便狠狠的推了她一把,旁的人也都一臉鄙夷的指指點點。
小梅被若荷一把推的做倒在花土之上,髒了衣裳,頓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其餘的丫鬟也沒有搭理她的徑直回來房。
點翠見她這模樣,也並未打算相扶,她活了兩世,學得很多,但唯獨沒學會管閑事兒,再說這小梅看來是很厭煩自己,點翠也不會上前自討沒趣,而是轉身進了屋,輕掩了房門。
小梅一看連她都不搭理自己,當下又氣又恨,索性也不哭了,一咕嚕爬了起來摔摔打打的進屋歇息去了。
夜裏,點翠正要吹了蠟燭歇息,卻聽見外麵的叩打房門的聲音,點翠壯著膽子輕打開了門一瞧,確原來是菡萏。
點翠一福喚聲菡萏姑娘,可是有事?天
黑她眼中的戒備恰好被掩了去。拒她所知,這位菡萏姑娘,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前世裏她被大少爺抬了妾室,還生了頭子,上頭的大少奶奶是個溫柔和善的,大少爺又不問家事,聽聞分家後由她掌家,下頭的兩個姨娘都怕她,就連大少奶奶最後病重她都瞞著大少爺不讓人瞧病,這是點翠後來進了太常寺卿府偶爾聽到的。
菡萏長得十分的嬌美,瓊鼻櫻唇、鵝蛋兒臉丹鳳眼,一笑嘴角一側一隻淺淺的梨渦,可就這般甜姐兒的模樣,也叫人不敢造次,因著她的拿雙丹鳳眼裏卻總有些讓人覺得有一股淩意。
菡萏捂嘴一笑,道我見天兒還早,想著你還沒睡,進來看看你這屋子收拾的如何了。說著一步邁了進來。
點翠隻得將她讓了進來,又點了那個蠟燭頭,倒了兩盞茶,菡萏邊吃茶邊裏裏外外打量著屋子,不禁嘖嘖稱奇,道:
“原來這屋倒是有窗戶的,有了窗這屋啊就不會那般悶,你也是個能幹的,這瘸了腿兒的床榻讓你一番修理,倒也四平八穩了,還有這個梅花小幾,我記得當時掉了漆甚是醜陋,你縫了布搭子這一蓋,上麵兒再放個插了竹枝的瓷瓶兒,再放個盛針頭線腦的竹笸籮,幾隻吃茶杯子,倒也雅致的緊,哎呦!這個燭台竟還是銀子的,前頭那個嫲嫲嫌它髒給扔了,這叫你一番刷洗竟現了原身來……不過咱們為奴婢的,可不好用著銀器物品。”
“是點翠疏忽了,隻聽呂嫲嫲囑咐這屋子裏的舊物什都處置了,確是沒想這層,還要多謝菡萏姐姐提醒。”點翠趕緊感激道,她沒想到菡萏會這般好心的提醒自己。
菡萏微微一笑,道聲我也該回了,走到門口又扭頭粲然一笑道你這吃茶時的習慣卻和大少爺一樣。
點翠一驚,去看菡萏,卻見她早已轉了身子出了門去。她打小吃茶時習慣在茶麵上吹兩下,邊喝還愛轉茶碗。起初她並不知曉她為何會這樣,後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聽聞大公子至為疼愛幼妹,自小帶在身邊,一些日常的習慣自是那時候耳濡目染養成的了。點翠一時不禁有些恍然神傷,心裏又來覺得菡萏這話似乎意有所指,是否她已經發現了什麽?可記得前世自己與她明明並無什麽交集啊……
一有了心事,點翠便翻來覆去睡不著了,最後索性坐了起來,看著窗戶外那輪模模糊糊的月亮發起呆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