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停手
一時之間四目相對,花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愣染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開口問道:“你感覺如何了?”
赤燁似乎是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奈何渾身無力,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花影見此,隻能上前將他浮起,又替他掖好被角,這一套動作坐下來,竟不顯得生分。
老夫老妻。
花影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這麽個詞語,突然就紅了臉,表麵上卻還是要裝作十分冷靜的樣子,生怕被赤燁窺破她的心事。
所幸赤燁並未注意到她的異常。他顯得二十分疲憊的樣子,半眯著眼歇息了許久,才輕聲地回答道:“我沒事,多謝你的關心。”
聲音中帶著兵種特有的沙啞。
花影忍不住在心中煩了個白眼——
都虛弱成這個樣子了,還說自己沒事,你當我是瞎的麽?
卻聽赤燁道:“在房中躺了這麽些日子,渾身都沒什麽力氣,也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這幾日房中靜的可怕,你不若同我講講話?”
正在這時,房中進來個送飯的丫鬟,聽聞這些話一臉的疑問——
難道說剛才在長廊上飛奔到頭發都飛起來的人不是她家少爺?是她看走了眼?還有她家少爺明明昨日還在錦鯉池邊悠閑地喂魚啊?怎麽今日又病得這樣嚴重了?
她十分疑惑,正想開口相問,卻見她家少爺的涼悠悠的目光慢慢地眄了過來,帶著幾分寒意。
小丫鬟莫名地感到膽寒,當場將飯菜往花影手裏一塞,說了句“有勞花捕頭”,便逃野似的跑出了她家少爺的房間——
這太可怕了!
她家少爺不會武功,這還是她頭一次看到她家少爺露出這種充滿殺意的眼光。
而此刻的花影……她一臉愣怔地望著手中的飯碗,腦海裏又一次不斷地出現那四個字——
老夫老妻!
這一次,還是不斷的循環!
花影感覺到她的臉一陣發燙,而赤燁則是一臉抱歉看著她,伸手欲來接她手中的飯碗:“抱歉,家中丫鬟不懂事。”
實際上,他半眯著眼中,藏著滿滿的狡黠與得逞的笑意。
花影猶自不知。她隻是看著赤燁蒼白的帶著病容的臉,又忍不住地動了惻隱之心,含糊地道:“沒事,你……你畢竟是在病中,我……權當照顧病人,不、不必那麽講究男女之防。”
於是,某人就這麽心安理得地看著花影紅著臉,卻礙於麵子不得不一口一口的用調羹將飯送到他的嘴邊。
赤燁撿了個大便宜,心底裏偷偷地笑著,卻時不時地皺起眉頭來輕咳兩聲
,整個人都是慢吞吞的樣子,有時花影將飯菜遞到了他的嘴邊,他未來得及開口,隻能啞著聲道:“抱歉。”
赤燁心想,眼下這樣的情況十分和他的心意,花影半低著頭,根本無法注意到他的目光,也無法注意到他微微翹起的嘴角。
赤燁便這麽肆無忌憚地眯著眼睛打量著花影,然後視線停在了她因慣性而微微皺起的眉頭上,溫聲地開口問道:“怎麽,有心事?”
花影在這幾日之中,迷茫的感覺仿佛要積蓄到了一個幾點,被赤燁這一問,竟然忘了兩人原本應當是站在對立麵上的,輕歎了一口氣,便將這幾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同赤燁講了出來。
對於花影來說,赤燁是最特殊的存在——
掘墓一案,赤燁脫不了幹係,甚至可能就是幕後的主謀,然而他同時也是她心底最深處認為的,最值得信任的人。
因此,她將因老漢一事而產生的委屈與迷茫盡數道了出來,這次竟然半點沒有保留。
而對於這件事,赤燁也感到深深的無奈——
商場也如官場,他又何嚐沒有體會到過這種迷茫與無力的感覺呢?
看著花影微微垂著頭,一臉難過的樣子,赤燁的心底不自覺地柔軟了下來,竟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發,放柔了聲道:“乖,不要多想,你幫助了那位老漢和他的女兒,這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不是麽?”
揉完了腦袋收回手時,赤燁才想起來——
他此時體虛,應當是做不了這般“劇烈”的動作的。
好在花影並未注意到這一點,隻是低著頭,望著手中拿著的空碗發愣。
赤燁見此,又忍不住勸慰道:“星星之火尚且可以燎原,你又豈止,你盡的那點綿薄之力,對於老漢父女來說不是雪中送炭呢?”
花影這才稍振作了些,微微抬了頭,看著赤燁小心翼翼地問道:“果真……是如此?”
“對於老漢來說,他隻想他的女兒回到他的身邊。雖然他的女兒最終受了點傷,但你已經替她請了大夫,做了救治。那麽,他的家、他的全世界依舊在他身邊,你不是已經做到你所能做的最好的了麽?”
花影歪著腦袋想了半晌,竟真的有幾分釋懷。
她不由得笑起來,卻又聽到赤燁繼續道:“其實無論官場還是商場,最重要的就是要懂得明哲保。你想保護別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學會保護自己……”赤燁說到這裏,左手虛攏成拳放到嘴邊咳嗽了幾聲,略帶諷刺地笑了起來,“你若是不懂得保護自己,我便是前車之鑒。現在的商場上,到處都是要殺我的人。”
花影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
身在官場之中,有太多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她沒有想到,赤家家大業大,赤燁卻還是過著這般的生活,日日提心吊膽,不得快活。
事實上也確然是如此——
赤燁如今病弱臥床,可不就是因為遭人刺殺!
花影這才驚覺,這兩日她太過於忙碌,又太過於疲憊,竟已忘了去查蘇玉骨。
看著赤燁蒼白的臉色,花影又忍不住像個老媽子一般地開口念叨起來:“說出來你可能真的不太開心,但是看在我們同病相憐的份上,我還是再提醒你一句——小心蘇玉骨。那怕你……用情極深,多留個心思,也是沒有錯的。”
花影莫名的感到一陣心酸。
其實一直以來,她總是對蘇玉骨懷有一種敵視感,除了因為作為捕快對她有懷疑之外,似乎還有什麽別的情緒在裏頭。但她一直以來摸不透自己的真心,也不願去細想。
花影所能做的,便是一遍一遍地提醒赤燁——
縱然她的提醒其實並沒有什麽效果。
果不其然,赤燁隻是不置可否地輕笑了兩聲,並沒有說什麽話。
花影平日裏熱臉貼著冷屁股的次數並不少,這次卻覺得格外地委屈,默默然抿了嘴沒再說話,沉默了半晌卻仍是忍不住道:“我知道掘墓一案和你脫不了幹係,可是我不想再查下去了……赤燁,我很累了。你是好人,我並不願意傷害你。這次你身體好了之後,便停手吧。”
許久之後,花影向赤燁告辭,小丫鬟再去赤燁的房中將菜盤子端出來,卻見她家少爺意態閑閑地半臥在床榻上,方才被蓋在身上的厚厚的錦被被掀開來到了一邊。而她家少爺衣襟半敞,竟露出了鎖骨也渾似不在意的樣子。
這可是平日裏絕對見不到的豔景。
小丫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心裏頭努力地告誡自己不要去往少爺那邊看,這是失禮的。怎奈何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視線,一個勁地瞄向赤燁窩著的那張床上。
赤燁今日心情格外地好,見這小丫鬟不停地看向自己,不但不怪罪,反而爽朗地解釋道:“這被子捂得太熱,本少爺透透氣。”
誒?說好的病弱體虛嬌弱不堪呢?感情都是裝出來的?可是少爺他圖什麽啊!!
小丫鬟覺得她似乎懂得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不懂得。
小丫鬟紅了臉,急匆匆地收拾了碗筷,就要退下去的時候,又被赤燁給喊住。
她轉身,赤燁對著她揮揮手,道:“你等一下替我打盆水過來,臉上搽了點增白的粉,感覺怪不好受的。
”
小丫鬟:“……”
咦咦?明明現在是深秋,為什麽有一種春天到了的感覺?
而話分兩頭,不同於赤燁的心情愉快。花影自赤府回了衙門,卻依舊覺得悵然。
不僅僅是悵然,她覺得十分的心累。
其實那種疲倦的感覺,自李捕頭因公殉職那日便已經有了,到了今日,更是達到了鼎盛。
一直以來,花影都覺得,身為捕快,她要做的就是竭盡全力的為民、為百姓做事。確實這麽長久以來,她就是這樣做的。
她一直堅持著最初的想法,認真盡職地對待每一個案子,隻是為了竭力為民謀福祉。
可是掘墓一案呢?
她接手這個案子至今已經幾個月了,絲毫沒有進展不說,反而耽擱了其他的案子。
這些日子裏,她一有時間便一心撲到卷宗上,甚至都沒什麽熱情出去巡街。
她一向以為付出就會有回報,然而事實是——
掘墓一案毫無進展,而她當初的熱情與鬥誌,也在這場長久的拉鋸戰之中被一掃而光。
而她對赤燁的關懷,更是超出了一個捕頭該有的範疇——
這更使她感到恐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