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六十一章(上)
錢昭命牧槿匆匆挽了發髻,穿上家常袍子,趕到佟氏的院子,挑簾進屋,見多鐸正在外間來回踱步。
“太醫可來了?”她朝通往裏麵產房的門簾掃了一眼,問道。
多鐸迎上來回道:“已經派人去請了,算腳程還得等上一陣。”
錢昭點了點頭,在堂屋後炕上坐了。她在院外就聽見裏頭哀嚎,不由想起自己生產的時候,大約也是一般呼號慘叫。記得七落地時,還聽接生嬤嬤大驚怪地:“哎呦,這就生出來了?上神護佑!”
多鐸瞧她若有所思,按住她擱在炕案上的手問:“在想什麽?”
錢昭也不瞞他,答道:“想起七。”
到這事,多鐸一直心中有愧,想著下回一定補償,便攥著她手使勁捏了捏。
錢昭想的卻是另一出,皺眉問道:“世子之母,是生五阿哥的時候沒熬住過去的吧?”
多鐸點頭道:“多爾博個頭大,生下他後,他額涅沒緩過來,月子還沒出就走了。”
錢昭想起他前兩任妻子都是死在生育上頭,可見凶險,不禁打了個寒戰。
這時一個婦差從裏頭出來,麵帶喜色的道:“稟王爺、福晉,佟福晉胎位正過來了,主子已能見著頭,接下來定能順順利利!”
多鐸聞言笑道:“如此甚好!”
錢昭也鬆了一口氣,心道從酉時到現在已疼足了四個時辰,這還是順之又順的情形,弄得不好產婦把命也得搭上。想到這裏,回憶自己頭胎能母子平安,真要算走運了。那時混沌彷徨,卻還未生懼意,此時方曉得後怕。
多鐸見她不再蹙眉咬唇,摩挲著她手心安撫道:“以後你再有孩子,我一定都陪著。”
錢昭想起以後還要再生有些驚恐,忙轉移話題,問道:“上回你衙門人事不諧,究竟如何?”
多鐸一時怔忪,思忖她怎麽忽然提起這出,卻仍答道:“前明那些官,欺上瞞下慣了,也想照樣糊弄我。”
錢昭問道:“六部尚書都是滿官,你還拿捏不住?”
多鐸歎道:“入關之後,治下事務繁雜,新來滿州短短幾年哪能駕輕就熟,連言語文字都需啟心郎居中翻譯。英額爾岱才幹過人,在遼東就掌戶部,眼下恐怕也覺吃力。”
錢昭知道英額爾岱年歲大了,又有病在身,難免力不從心,但要肯指點多鐸,卻也能讓他事半功倍。不過可惜,他似乎無意幹涉輔政德豫親王治事,除了必要的公務往來,竟不肯多一句。她猜測,多鐸隻是監理兩部事,有他沒他並不耽誤,所以也就隨他去碰壁。如能破局那是最好,如若不能,便當熟悉財賦細務,日後執掌大權,自然可以提拔有才幹又忠心的人來做事。
都人心難測,高深如攝政王更是讓人難以揣摩,她自嘲搖頭,懶得再去想,隻是向多鐸問道:“那你準備怎麽幹?”
多鐸回道:“如今時局緊迫,我沒那麽多功夫跟他們磨,不聽話的,渾水摸魚的都請出去。”
錢昭聞言便笑了,這人哪裏懂什麽靜觀其變,於是道:“也別搞得動靜太大,耽誤正事。其實前明那些人也沒什麽了不起,不過手熟而已。”製度定規更是一塌糊塗,否則也不至於財力難以為繼,以致油盡燈枯傾覆於流寇。
多鐸得她鼓勵,底氣更足,笑道:“我自有分寸。有人不識時務,總也有明白事理的。”
錢昭道:“若要提攜新進,可留心一個叫張一粼的,此人現任戶部山東清吏司員外郎。”
多鐸回憶屬官,對張某印象模糊,隻記得三十來歲官職不高不低,人不胖不瘦,沉默寡言,要話從來都是隨班附和,便疑惑地問:“這人有什麽特別?”
錢昭反問:“你還記不記得去年戶部借款時,曾出卷考核該部官吏?”
“那五道題?”他問。
錢昭點頭,道:“對。隻有他一人五題全中,就是那時提拔起來的。他並非正經科考出身,崇禎年捐了個監生,之後便在戶部謀了個缺,因任事勤懇,考績出色,升到主事。去年攝政王親自簡拔,給提到了從六品。我看過他針砭稅製的條陳,得有理有據,就是滿紙戾氣。但攝政王點評其人,卻他謹慎細致。”
多鐸摸著下巴笑道:“有點意思。改日我找他聊聊。還有什麽人能用?你再。”
錢昭回道:“暫時想不起來,你自己逐個琢磨吧。”
多鐸握了她手,貼在自己臉上,笑道:“你得幫我。”錢昭在他頰上撫了撫,笑而不語。
這時派去請太醫的人終於回來了,多鐸命趕緊帶進產房。那大雪從被窩裏挖出來的太醫一路疾跑,剛進裏麵,氣還沒喘勻呢,就聽見“哇哇”嬰兒哭聲。接著便有婦差出來磕頭報喜:“恭喜王爺,佟福晉誕下個格格,母女平安!”沒過多久便有嬤嬤抱了嬰兒出來。
多鐸接過來,轉手就交給了錢昭,問道:“你今晚就抱回去麽?”
錢昭瞧著臉皺巴巴紅通通的女嬰,道:“怎麽都得等她滿月吧,剛出世也不能離了親娘。這孩子長得好看,像她額涅。”
多鐸見她喜歡孩子,笑道:“是麽?她剛出生就攪了我們新婚頭一晚不得安生,八字肯定不好。”
錢昭橫了他一眼,道:“胡八道!她生辰是我們大喜之日,今兒晚上又是瑞雪兆豐年,哪裏八字不好?”
多鐸討了個沒趣,倒也不惱,轉頭向馮千道:“三格格平安,明兒闔府都派賞錢。”
馮千應了,繼而率眾人都跪下叩頭,恭賀王爺添了女兒。
錢昭抱了一會兒,便把孩子還給奶娘,讓她抱去裏頭。多鐸讓泰良派人去佟家報信,並賞太醫銀二十兩。
錢昭招了馮千到跟前,道:“側福晉院裏的賞錢,今兒晚上就派了,粗使的每人一兩,屋裏服侍的每人二兩,貼身的幾個嬤嬤侍女每人五兩。賬房這會兒沒人,你去我那拿現銀過來。明兒一早,府裏的下人,各賞五錢,主事以上一兩。”
馮千忙在心中暗記,又道:“明兒合該是賀福晉進門派賞錢……”
錢昭沉吟片刻,道:“挪到三日之後。不過這兩樁事,給賞的時候得得清清楚楚,別辦糊塗了。”
馮千應了聲“嗻”,趕緊跟著盧桂甫去領錢辦差。他知道多鐸在這些事上十分粗疏,肯定得按照錢昭的意思來,又心想,這位真格大方,收買起人心來一點都不肉痛。
處理完佟氏那裏的事,回到新房已是醜正。多鐸卻抓著錢昭堅持要辦他的正事。錢昭有些疲憊,問道:“今晚還睡不睡了?”
他義正言辭地道:“不能浪費了洞房花燭。”
錢昭回道:“怎麽會浪費呢。洞房又不撤,喜燭有得是,明兒晚上可以接著點。”
多鐸語塞,自知不能跟她辯,隻摟著她又親又啃。
錢昭拿他沒轍,隻好道:“行了,都依你,讓我去洗把臉。”
既然她妥協,他便放了她去淨房。錢昭清洗了一番,回到內室,卻發現他躺在喜床上鼾聲大作。她走過去捏住他的鼻子,他夢中揮開她的手,轉了個身繼續睡去,倒也不打鼾了。
錢昭微微一笑,輕聲吩咐牧槿和圓放下帳幔熄了燈燭,自己則躺到床上另一側。
在黑暗中闔上眼,想起還未告訴爹她今日出閣了,所擇良人恐怕不能為他所喜。她翻身與枕邊人麵對麵,摸索著尋到他一隻手,立刻被他抓著緊緊握住了。縱是不容於世人,但爹爹終究會原諒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