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七章(下)
夏末的午後,烈日曬得鋪地的青磚白花花一片,暑熱使人昏昏欲睡。寂寥的蟬鳴聲中,正房的門“吱呀”開了,錢昭走出來,將門在身後虛掩,朝靠在回廊陰涼處的齊布琛招了招手。
齊布琛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朝她走了過去。
錢昭對他輕聲道:“煩你去找伊爾德,把葉家少爺提出來,交給他家裏人。”
齊布琛看著她,麵有難色。
錢昭笑道:“我已與王爺過此事,這是他的意思。”
齊布琛無法,隻得先應下來:“遵命!”
錢昭望了他一眼,進房之前留下句:“偏勞了。”
額爾德克遠遠瞧著,等他退到廊下,才上前問道:“什麽事兒?”齊布琛正拿不定主意,便將錢昭的請托與他商量。額爾德克想了想,卻道:“照做便是了,我覺得她不能誆你。這些不過事,她要開口,王爺怎會逆她意思。”
齊布琛道:“我擔心伊爾德被他主子降罪。”
額爾德克道:“讓他推個幹淨就是了,英親王本就理虧,莫非還敢跟主子翻臉不成?伊爾德這回運道不好,為著辦差將她開罪了,此事若不允,怕又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齊布琛心想也是這個理,伊爾德在那個村下的辣手,根據那趙寡婦所推斷,錢昭那回也險些喪命,不記恨就怪了。於是急匆匆去尋他,提人之餘順便先透個底。
多鐸午睡醒來,睜眼不見錢昭,一咕嚕坐起便皺眉喚人。馮千伺候他漱口整衣,心應付他的床氣,賠笑道:“福晉睡片刻就起了,就在院裏侍弄花草呢。”
此時竹簾打起,婢女圓側身站在槅門邊,一手擋著簾子,另一手托著個漆盤,錢昭低頭進了屋,見他醒了,便笑道:“我剪了幾朵花兒,曬幹了給你擱荷包裏。”
多鐸見她精神奕奕,忍不住抱怨:“一辦正經事兒就老推困啊累啊,這會兒倒不肯歇。”
錢昭回頭接了托盤,將幾朵茉莉用紗巾包了,遞到他麵前問:“好聞麽?”
他握住她的手,嗅了嗅回道:“香。”
錢昭笑道:“我去暖房轉了轉,看到有地窖火炕,大約冬季也可種蔬果。花卉反季多賴於此,不定正月便能賞牡丹。”
多鐸摟了她道:“那紫藤反季是什麽緣故,莫非一直搭棚用冰?”
她搖了搖頭,道:“誰知道呢,興許是人家不傳之秘。我們幾時返京?”
他回道:“再歇一,後日如何?”
錢昭點頭道:“好。不過,那葉家的子還是讓其家人即刻送去京師為好。”
多鐸挑眉問:“為那不相幹的人,費那麽多心思做什麽?”
錢昭回道:“一來,我想保他一命;二來麽,英親王這次做得不漂亮,若聽任胡為,恐將生事端。”
多鐸撫著她的臉笑道:“哈哈,每回你總是有理。咦,何時換的衣裳?”
“京裏剛送來的。”她望著他道,“不是要出門麽?”
多鐸滿意地點了點頭,漢裝雖美,私下裏穿給他看就好,出門見人總是不妥。
為著錢昭想登高賞景,多鐸知會了薑瓖,命原守衛的人馬都調出,將城牆清出一段。
薑瓖聽豫親王要上城樓遊玩,心中忐忑,卻不敢不作陪,遠遠見多鐸下馬,忙迎了上去,因著戎裝,便單膝跪而行禮。多鐸笑著扶了他一把,道:“本王不過隨便走走,薑總兵公務繁忙,就不勞相陪了。”
薑瓖笑回道:“王爺乃是貴客,卑職怎可不盡地主之誼。何況晉北近來風平浪靜,卑職閑暇居多,更無怠慢的之理。”
多鐸卻道:“將軍盡心職事,本王自會稟明皇上與攝政王。不過,聽聞曾有宵欲不利英親王……”
薑瓖心驚,忙道:“不過一場誤會!此事原委卑職已繕折上奏,攝政王亦傳諭旨安撫葉氏一門。”
“是麽。”多鐸點頭而笑,便不再提,攙了錢昭下車,向薑瓖道,“這是本王福晉。”
自車簾掀起,薑瓖便多瞧了幾眼,原來尋思是其寵妾,不想竟猜錯了,忙拱手行禮。
錢昭頷首回禮。
多鐸牽著她道:“往上陡得很,我攙著你。”話雖如此,錢昭體力不弱,腳步輕快,一氣攀上了去,便見城牆之頂闊達五丈的馬道。
錢昭輕輕掙脫了他的手,扶著牆垛的青磚往角樓方向漫步。多鐸示意額爾德克跟著錢昭,自己則與薑瓖落後幾步。他瞧磚石平整並無太多戰火的痕跡,便問:“這城牆何時建的?看起來像是簇新。”
薑瓖回道:“前明初年便有了。之前都是夯土,隆慶之後才用磚石包砌。卑職命人年年修整,故而瞧著新。”
多鐸不時與他聊上幾句,一轉頭突然見錢昭爬上了一個垛口,直挺挺立在高處,強風揚起她的衣袍,仿佛瞬間便會被吹落墜下。
“福晉!”額爾德克白了臉,輕呼一聲,卻也不敢去拽她。
多鐸麵色難看,幾步走近了,停在三尺開外,喚她道:“錢昭!”
不料,她聽見他喊,竟回頭一笑,扶著牆垛轉過身來,對視之下,向他探出右手,示意需要攙扶。他踏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扯,將她抱了滿懷,而後握住腰身放下地來,才問:“在看什麽?”
錢昭笑回道:“似乎,英親王回來了。”
多鐸抬頭遠眺,見一支騎兵緩緩而近,知她的不假,便道:“別亂跑,不當心就掉護城河裏去了。”
薑瓖在旁看著也冒一身冷汗,就沒見過這般撒嬌的女子。偏偏豫親王也不惱,隻是抓住她的手,牽在身邊,輕聲細語地囑咐著什麽,看來這位主兒對美人是格外有雅量的。
過了昌平,路便有些不對,錢昭命停了車,向外邊騎在馬上的多鐸問道:“不進城麽?”
多鐸回道:“咱們的園子修好了,你先住著,那兒舒服。”
錢昭點頭,吩咐將那趙玉香帶過來,對她道:“京師的城牆望見沒?你就往那走。”
趙玉香愣了,沒想到竟要把自己丟這了,慌忙道:“夫人,我人生地不不熟的……”
錢昭將帕子包了的一團東西遞給她,笑道:“我隻是捎你一程,忘了嗎?”完便示意啟程。
趙玉香瞧馬車起行,急得要跳腳,心知那妖精是指望不上了,真想去抱住多鐸的馬腿求他收留,卻見他唇角帶笑,居高臨下地睨了自己一眼,便頭也不會地策馬離開。
她目送馬蹄踏起的煙塵遠去,攤開手裏攥的絹帕,見那對攢珠耳墜躺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