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因已耽擱了幾日,西軍這些人馬當晚便要趁夜走。慈門眾人前去送行,那葉家少爺看到錢昭,上來就指著鼻子道:“哎,就是你。三叔那韃子大將一直打聽,果然生得一副惹禍模樣!”
這少年自來就討人嫌,見什麽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秦殊燁聽了這話便要過去揍他。
錢昭拽住他,上前一步,道:“引禍的本事可比不上你們葉家這樣的商賈。萬曆之前便販鐵器馬匹於後金,若無你等資助,東兵也不能有如今威勢。”
葉家少年惱怒地道:“胡八道!”
錢昭瞥了他一眼,:“回去問問你爹,有沒有在撫順做過買賣。家裏一準還有蓋著滿清璽印的借票。當初唯利是圖,如今也沒有後悔藥吃。”
葉家少年臉皮漲得通紅,卻拿不出什麽反駁的憑據來,隻會瞪著眼嚷嚷:“胡胡!”
李定國在一旁看熱鬧,用手肘撞了撞孫可望道:“這女娃忒厲害!”
孫可望盯著錢昭,道:“那是。要不我也不能看上。”
李定國疑惑地瞧著他問:“你認真的?”
“嗯。”孫可望道,“不跟你搶秦姑娘,做哥哥的夠意思吧?”
還不是瞧人家貌美,李定國腹誹,又不以為然地道:“我看你也不一定能製住這姑娘。”
孫可望哈哈大笑,道:“那敢情好!就想得個厲害的媳婦兒管著。”
這倆還著,那邊秦殊華已越眾而出,一手搭在錢昭肩上,向葉家少年道:“既然在這待不慣,等我過幾日辦完事,就讓你三叔接你回去!”
葉家少年見眾人都冷眼瞧他,恨恨道:“走就走,當爺稀罕呢!”完就往山下跑。
秦殊華朝旁一瞥,幾個門人立刻追了上去。
李定國見秦殊華傲然而立,在月色下如霜劍出鞘,寒刃熠熠,又想剛見麵就要分別,心中萬分不舍,上前道:“秦姑娘,我要走了。”
秦殊華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退後半步,道:“嗯,願一路平順。”
“不知何日再見,我……”李定國目光越發熱切,想些掏心窩的話,可看她身側的錢昭礙事,便道,“錢姑娘,我哥尋你話呢。”
錢昭暗罵,可看秦殊華神色赧然,似乎很待見他,便走回人群,向大夥兒道:“就送到這,咱們歇著去吧。”
柳先生率先往回走,眾人便都散了。
錢昭剛上了半坡,孫可望居然真追了過來,也不避旁人,道:“錢姑娘,之前問你那事,想過沒有?”
錢昭挑眉問:“有什麽可想的?”
孫可望笑道:“嘿,的確是孫某莽撞了,但這世道,錯過了今日,明日不知還能不能活著相見。倉促間不知該什麽,隻好寫下來,姑娘有空便看看。”著將個紙封強塞到她手中。
錢昭無奈接下,他竟得寸進尺,握住她手低頭在指尖輕吻。秦殊燁在旁見了大怒,一腳踢向他麵門。
孫可望一得手便放開,往後一仰閃避,笑著急退而去。
錢昭心下微惱,卻也懶得跟他計較,將信攥成一團,往上爬坡,回了自個的住處。
淨手梳洗了一番,回到房中看桌上扔著皺巴巴的信封,她猶豫了一會兒,在燈下拆開。
隻見第一句便是,“錢姑娘芳鑒,月前偶遇,即一見傾心。”
那時對著秦殊華大獻殷勤,還敢什麽“一見傾心”,好不要臉!錢昭心道,皺眉往下看。
“姑娘姿容秀雅,孫某自問出身草莽,未敢高攀。葉府回護之恩不敢忘,此番再遇,姑娘風采卓然,孫某傾慕之心難抑。他人或愛嬌妻美妾,孫某卻隻欲覓一良伴,攜手共度此生。
值此亂世,今為王侯,明日許成階下囚,草民朝不保夕,我等從軍之人更不敢侈談他日。若此去馬革裹屍,姑娘忘卻便是。如有幸建一方功業,自當遣媒請婚。”
落款是孫希謹白。
這信文辭淺顯,卻並不討人厭。起來還是頭一回收到情信,錢昭看完有些感慨,笑了笑擱在桌上。
“篤篤”屋外有人叩門。“誰?”她問。
“錢姑娘,是我。”秦殊燁答道。
錢昭起身開門,見秦殊燁顴骨處淤青了一塊,不由怔了。
秦殊燁道:“皮肉傷,沒亮兵刃。他也掛了彩,左右眼眶都腫了。”他看到桌上還攤著信紙,知道她剛才看了,忍不住捉住她的手道,“錢姑娘,你對他……”
錢昭搖頭道:“他隻是權衡利弊覺得我合適而已。”
秦殊燁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拽將她擁在懷中。
錢昭被迫偎在他胸前,卻並不覺得多厭惡,也許,與他在一起也不錯。
秦殊燁心砰砰直跳,見她並不掙紮,大著膽子低頭吻在她額上。錢昭抬頭望著他,雙眸如兩泓秋水,他盯著那微啟的雙唇,越挨越近,終於含住時,隻覺如蜜糖般甘美。
可這碰觸卻讓錢昭極之不適,雙手抵著他的肩膀想推開。秦殊燁剛得了甜頭,怎舍得放開,一手箍著她的腰,一手定住肩膀,不讓她躲避。
錢昭掙得氣喘籲籲,隻能低頭將臉埋在他懷裏,沉聲道:“別動!”
秦殊燁一怔之下,便不敢動。錢昭定了定神,才抬頭理著鬢發道:“你弄疼我了。”
他聽了立刻鬆開扳著她肩膀的手,有些無措地瞧著她。
錢昭用手指觸了觸他臉頰瘀傷,看他忍痛不敢躲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秦殊燁見她嘴角帶著淺淺笑意,心中踏實了許多,攬腰的胳膊便沒收回來。她不願猶豫不決,便想再試一試,雙手按在他肩上,踮起腳印上他的唇。然而卻還是不對,一觸即分。
“對不起,你再等我些時日。”她退開半步,垂頭道。
秦殊燁可以覺出她的喪氣,不是不失望,卻仍放開她道:“你……不用勉強。”完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便退出屋去。
秦殊華回來時見秦殊燁從錢昭房裏出來,心事重重的模樣。第二一早,便把他叫去單獨話。
“你與錢昭是怎麽回事?”在晨霧中攀上後山頂,她問道。
秦殊燁回道:“我想娶她為妻。”
秦殊華蹙眉道:“此事等我回來再。”若錢昭心意如他,他們兩人並非不般配。這的確有些棘手。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問:“師叔去哪兒了?這幾都沒看到他。”
秦殊燁忽然聽她提起自己最想忘卻的事,有些慌亂地答道:“他、他出門辦事去了。”
秦殊華與他一道長大,哪能瞧不出異樣,立刻起了疑心。再三逼問下,秦殊燁結巴著答不上來,最後隻能和盤托出。秦殊華怒道:“你怎能縱她殺傷同門!”
秦殊燁梗著脖子道:“師叔不對在先!何況錢姑娘,他跟咱們不是一條心,往後還會惹麻煩。”
秦殊華氣不打一出來,罵道:“她什麽你就信什麽?她就算把你賣了,你還給人數錢!”
秦殊燁哪裏聽得進去,卻也不願意跟師妹爭吵,便低著頭不話。
秦殊華見他這樣子,心下更恨,卻按捺下來,道:“我出門幾,你好好瞧著她!”
挑破了這層窗戶紙,錢昭倒坦然,秦殊燁卻有些別扭,有意無意避著與她獨處。那晚之後,一見她便總克製不住想牽手摟腰占些便宜,他很為自己這些齷齪的念頭感到羞愧,更擔心她發覺之後厭惡他。
錢昭不明白他為何躲著自己,疑是那晚的拒絕嚇著了老實人,不過,這樣分開想清楚也好。
秦殊華走後第三,黃大個在後廚逮到那唱曲的少年便要揍他。少年委屈求饒:“我不是去偷吃!”
“鬼鬼祟祟溜到廚房還能做什麽?吃就吃了,最看不上你這等敢做不敢認的孬貨!”黃廚子提著少年的衣領一路拖著經過書塾。
錢昭隨眾人出來看熱鬧,見這情形,便道:“剩下的饅頭是我拿了。”
黃廚子心道,女娃兒哪吃得了六個,也知她是為少年解圍,便放開他,道:“算你走運。”
少年臉皮通紅,眼角含著淚,用衣袖抹了把,向錢昭道:“謝福晉援手。”
“我比你大,叫聲姐姐就是了。”錢昭皺眉糾正稱呼,又問,“你去廚房究竟做什麽?”
少年抽噎著回道:“我去尋根炭條,畫圖用的。”
錢昭不知他畫什麽,卻道:“廚房那些條炭隻會汙手,哪裏能作畫。我屋裏倒是有能用的,等著,我拿給你。”著跑回房取了派不上用場的畫眉石,遞給他道,“喏,就是這個。”
少年接過道了謝。
她又問道:“你畫的圖能讓我瞧瞧麽?”
少年羞赧地回道:“能,姐姐隨我來。”著帶錢昭去了住處,拿出一張稍有些發皺的桑皮紙。
“哦,是水車。”錢昭瞧了一眼很是吃驚,竟不是工筆花鳥之類。
少年道:“我看穀地那條河水流急水量大,坡地卻都是旱田,如能用水車灌溉,興許能種稻。”
錢昭看他雙眼晶亮,笑問道:“這水車的構造是你自個想的?跟龍尾車有些像,你看過《泰西水法》麽?”
少年點頭,又搖頭道:“沒看過,那是什麽?”
錢昭不料這唱曲的少年還有這樣分,讚道:“可真了不起!《泰西水法》是西洋人寫的興修水利的書。其中提及一款龍尾車與你畫的這個十分相似。”少年沒想到有人能與他談得來,興致勃勃地聽她繼續講,“不過我曾參問過懂農事的人,這樣的水車造一架得過百兩銀子,壞了很難修好,並不十分實用。你不妨再想想如何改進。”
他們兩人正聊得高興,林樂師突然回來了,見到錢昭愣了愣,行了一禮,道:“不知福晉在此,失禮了。”
錢昭挑眉道:“這裏可沒什麽福晉。”
林樂師從善如流,道:“前塵往事的確不提為好,是在下冒失了。姑娘包涵。”
錢昭還想問他幾句,卻聽外邊起了喧嘩,便道:“出了什麽事?”
林樂師答道:“對麵村上回要被溺死寡婦來了,吵著要見秦公子。”
錢昭心道,她回來做什麽,不怕被捉著死第二回麽?急忙起身出了屋子,趕去書塾前一看,隻見趙寡婦正跟兩個門內的婦人相互推搡著,四周已圍了一圈人。趙寡婦見到錢昭,推開那兩個女人,衝過來道:“錢姑娘,跟你也是一樣。你們快走吧,清軍大隊人馬朝這邊來了。”
錢昭一凜,拽著她道:“你清楚些!”
趙寡婦沒料到她力氣不,被扯得胳膊生疼,卻也來不及抱怨,急道:“我在驛館找了個差事,今兒一早喂馬的時候,韃子大軍路過來征了些草料,還打聽這邊山川路途。我是抄近道過來的,他們應該也不遠了!”
“你怎知是衝著我們來的?”裘樹民問道。
趙寡婦答道:“你們這夥人整日神神秘秘,哪裏像種莊稼的。前些還有幾個沒剃頭的混進來,當人都是瞎眼的麽!”
錢昭向裘樹民肅容道:“行了。老裘,你通知所有人,立刻從後山撤走,行李都別收拾,晚了怕來不及。”
裘樹民知形勢不妙,應聲照她的去辦。
錢昭又向劉大牛道:“找兩個機靈的去望風。殊燁出山去辦藥材,大約也快回來了,如見到就半道截著。”
劉大牛點頭,又問:“對岸周村怎麽辦?”
錢昭還沒回答,趙寡婦就道:“自身難保,還管他們做什麽!”她恨極周村的所有人,希望清軍都殺了才好。
錢昭擰眉道:“去知會一聲,聽不聽甭管。還有,那個葉家的少年一並帶走。”
劉大牛也趕緊點了人手跑去做事。
錢昭知道此番凶險,深吸一口氣,向趙寡婦道:“你先走吧。要是能再碰到,我自有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