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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昏黃的油燈下,錢昭撥著碗裏麥飯之上蓋的黃豆芽,入口還算脆爽,就是鹽擱得多了些。鹹是好事,總比吃不起鹽,淡而無味好。


  裘樹民端著一大一兩隻碗過來,坐到錢昭身邊,把碗裏的鹵肉末倒了大半在她碗裏,輕道:“秦特意給你準備的,俺也沾點光。”完把剩下的一點點撥拉到自己那份幾乎快滿出碗口的麥飯上。他看錢昭半不動筷,不禁問:“這麽些也不舍得?”


  錢昭道:“我得多添一碗飯。”就這麽吃會齁著,不能浪費了肉菜。


  大夥都默默吃飯,廚子黃大個卻放下自己的飯碗走到堂屋正中道:“俺掌勺也有大半年了,大家夥都提提意見,有什麽做得不好的,俺可以改。”


  他話音剛落,就有一個蹲在院子裏捧著飯碗的漢子舉筷道:“黃大個,俺們每頓能不能多搞兩個菜?還有啊,好幾沒聞著肉味,兄弟們都快吃成兔子了。”


  黃大個揮著手道:“每的菜色都不同,你們還不滿意啊?什麽幾沒聞著肉味,三加一個肉菜那是掌門定的規矩,俺黃大個可沒克扣。再你們在家,除了過年能吃到肉?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一頂“掌門的規矩”大帽子扣下來,便沒人敢話。他卻不肯就此作罷,指著錢昭道:“那閨女,你。我看你剛才還皺眉來著。”


  錢昭埋頭苦吃,被他點名,抬頭茫然地想,我幾時皺眉了。不過她從來不怕應戰,站起來回道:“那我就了。我覺得一日兩餐該改成一日三餐,大夥兒白日下田辛苦,早飯之後要捱到傍晚才有飯吃,整日都餓得發慌,幹活也沒精神。”


  黃大個聽完自己就皺了眉,道:“一日三餐就多筆開銷,誰來出這錢?”


  錢昭道:“清早和傍晚有頓稀的就行了,中午吃幹飯。晚上吃得多了容易積食,不利養生。”


  眾人都齊聲叫好,錢昭一話不管正理歪理總能頂得人下不來台,大家都等著瞧好戲。


  黃大個不過她,見這姑娘去揭蒸桶的蓋子,道:“不是吃多了積食嗎?你怎麽還添飯。”


  錢昭睜大了眼瞧他,答道:“中午沒得吃,我餓啊!”


  眾人見她滿臉真卻一本正經,都覺得分外逗趣,哄堂大笑起來。


  黃大個也被她氣樂了,擺手退回去吃自己的飯,不跟個丫頭片子爭。


  錢昭飯畢,喊住了秦殊燁,道:“秦公子,我有些話要與你。”


  秦殊燁受寵若驚,不知她找他要什麽。她臉上隔就消了腫,淤痕也褪了,不禁鬆了口氣。自那夜開始,他就搬去跟傅百山同屋,傅百山開始還不肯,直到他摜下鋪蓋狠狠道:“瞧在師父的份上,沒一刀砍了你。若是你再敢動錢姑娘,別怪我不顧師門情分!”


  傅百山聽他語帶威脅,不由大為光火,卻自知動手占不著便宜,隻能色厲內荏地道:“好好,你敢動我,那就試試!為了個娼婦你敢忤逆尊長!”秦殊燁是他那個愣子師兄三個弟子中最有分的,從前跟他過招就輸多勝少,如今贏麵依然不大。


  秦殊燁懶得跟他吵,一言不發在大炕靠外頭的那一截躺下了。


  傅百山哪裏還有獵豔的心思,恨恨地躺倒睡了。


  之後幾日,錢昭跟秦殊燁走得很近,傅百山看在眼裏,又是妒又是恨,心道,遲早剮了這對奸夫□□。這會子瞧錢昭又找秦殊燁,都黑了,兩人還一塊兒越走越遠,不禁恨恨地想,這賤女人在他麵前裝貞烈,勾引那子倒是不遺餘力。


  錢昭帶著秦殊燁一路爬上了後山梯田下的磨坊,才停了下來。


  這磨坊是鑿山而建,三麵淩空安了木欄杆,中間一個大石碾子。錢昭憑欄而立,夜風揚起她的紗裙,側臉在月色下動人心魄。


  “我想托你一件事。”她就站在那望著山下,好一會兒才道。


  秦殊燁道:“你。我一定竭力去做。”


  錢昭從懷中掏出一封手劄,轉身望著他道:“我想請你幫我把這封信送去京師攝政王府。”


  她話音剛落,還未待秦殊燁反應,便見一個鬼魅的身影從雨簷上方翻了進來,劈手奪過她手上的信劄,借著月光一瞧,封皮上隻右下寫了三個字“昭謹上”。他惡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道:“你們兩個下作東西,竟敢密謀給韃子通風報信,我去拿給柳先生和大夥兒看!”完轉身就要走。


  錢昭向秦殊燁輕喝道:“攔住他!”


  秦殊燁心中起伏,也未及多想,一躍擋在傅百山身前,急道:“師叔,並非如此……”


  傅百山將手中信劄揚了揚,冷笑道:“物證就在這,你還想抵賴!”


  錢昭在一旁道:“殺了他,這人要置我們於死地!”


  傅百山一聽先拔了刀,朝秦殊燁直劈了過去。秦殊燁避無可避,抽刀格擋。兩人隻交手一個回合,便聽“嗖”一聲似是利器破空,轉瞬就是“撲”地入肉,那大約是箭的東西射穿傅百山的身體,直釘在木柱上。


  傅百山難以置信地看著錢昭,抑不住喉嚨腥甜,噴出一口血沫,手中的刀“啷當”落地。錢昭收起袖箭,繞到他身後,抽出短刀抵在他咽喉處使勁一拉,傅百山瞳仁上翻,“砰”地倒地。


  錢昭拔下木柱上的箭,用棉布密密實實地包好揣到懷裏,望向秦殊燁道:“你去後頭荒坡挖個坑,把他埋了。”


  秦殊燁傻呆呆地看著她行事,心裏翻江倒海,反射性地想要照她的做,可兩條腿跟灌了鉛似的提不起來,咬了咬牙道:“我不會去幫你送信的。師叔他……”


  錢昭笑了,彎腰拾起還在傅百山手裏捏著的信劄,交給秦殊燁,道:“你看看裏麵。”


  秦殊燁狐疑地接過,拆開內信展開一看,發現隻有一張白紙,除了封皮正麵的那三個字,居然什麽都沒寫。


  錢昭抽回來,掏出火折拎起一角點著了,道:“他就憑這件東西,想讓我倆身敗名裂。”


  秦殊燁恍然大悟,脫口而出:“原來你就是想借機殺了師叔!”


  “他要是不來,錢昭將快燃到盡頭的紙灰揚到空中,道,“莫非你沒想過殺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就罷了,留著不過浪費些糧食,可這種毒瘤卻不能忍,總有一會成大禍害。”


  秦殊燁從來看不起傅百山,師父出事之後甚至痛恨他,但卻從未想過要置其於死地,如今看他橫屍此處,不忍地道:“他畢竟是我師叔。”


  錢昭道:“別婆婆媽媽的,難道你還想留著他往後給咱們添亂?”秦殊燁答不上來。她便溫言道,“人是我殺的,以後追究起來,也怪不到你身上。先幫我把屍首處理了,過了眼下這關再。”


  秦殊燁也沒別的主意,便依言拖著傅百山的屍首往後邊人跡罕至的荒坡去了,錢昭從牆角拿了兩個鋤頭跟在後邊。秦殊燁刨了個深坑,把傅百山推進去埋了,又填土踩實。


  錢昭將土推平,甚至挪了幾株荒草蓋在上頭。做完這些,他們又回到磨坊,將地上血跡收拾幹淨。


  兩人都是灰頭土臉,便一塊兒往河邊清洗。


  錢昭見秦殊燁始終魂不守舍,便道:“沒人待見他,不會有人問的,你用不著擔心。若以後事發要人抵命,也與你沒幹係。”


  河灘難走,秦殊燁怕她會摔著,便順手牽著她,道:“我不擔心,殊華若問,我會一力承擔。”


  錢昭感覺他手掌溫暖,微笑道:“你撒不了謊的,照實便是。”忽然轉而問,“那兩個唱曲的,原來可是門中人?”


  秦殊燁回道:“不是,我是進了京才第一次見他們。便是那樂師將王府形製等等於師父聽,否則我們也不認得路,更不知韃子攝政王長什麽樣。”


  錢昭“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他們拍幹淨身上的土,又洗了臉和手,錢昭把箭也掏出來在水中擦洗幹淨。


  回程時,秦殊燁問:“這袖箭是哪來的?”


  錢昭答道:“老裘在歸化城幫我買來防身的,一直也沒用上。”


  他們回到村裏,發現堂屋燈火通明,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不免忐忑,便一起往那處去,見外邊還圍了好些人,便隨手抓了個值守的問:“出了什麽事?”


  那門人見是秦殊燁,便輕聲回道:“有客人來了,西軍那個姓孫的和姓李的,帶著葉家的少爺,是要借住些日子。”


  秦殊燁和錢昭擠進堂屋,見柳先生正與那三人著話,末座的葉家少年大約十六七年紀,皺眉鼓著腮幫子,神色倨傲。


  孫可望眼尖,遠遠望見他們兩人,欣然起身走過來打招呼:“秦兄弟,錢姑娘,多日未見,可都好啊。”


  秦殊燁向他拱了拱手,並不答話。


  錢昭欠身致意,卻有些不客氣地道:“孫將軍怎還滯留山西?”他們一行人這幅模樣,難道還能扮作一群道士同出山?恐怕之前都是晝伏夜出。


  孫可望不以為意地笑道:“葉三請我把他侄兒帶出來,托付給秦掌門,大約要住些時日避避風頭。”


  大概就是射阿濟格那一箭的子。錢昭望著那少年皺眉道:“這孩子不如跟了你們去。”葉家將他送出來,定是為了避禍,沾上手那就是麻煩。


  “我不過忠人之事。”孫可望心道,你也沒比他大,管人家叫孩子,卻隻是笑著攤了攤手道,“最後如何,還是請秦掌門定奪吧。”


  秦殊燁插口道:“殊華不在。”


  “秦姑娘不在家麽?”李定國不知何時也踱了過來,十分失望地道。


  錢昭回道:“殊華姐出門辦些事,大概過兩日就回來了。”


  “哦,那我們便等幾日。”李定國笑著拍了拍孫可望的肩。


  孫某也無異議,微笑著:“叨擾。”


  錢昭不管那兩人,低頭思索著要怎麽服柳先生別留下這葉家子。


  西軍這些人住了下來,白日卻是不敢露麵。


  錢昭第二去找柳先生,明了來意,他沉吟半晌,卻礙於葉三的情麵,道:“還是等殊華回來商量了再決定。”


  錢昭還想什麽,外頭跑進來一個門人,興奮地大聲嚷嚷:“快去瞧熱鬧!周村的俏寡婦要漂河。”他這麽一喊,各屋下完地回來正歇著等晚飯的眾人呼啦啦都湧了出來,爭先恐後地往下邊河穀跑。


  柳先生道:“看看去。”


  錢昭隻得跟他走,路上問道:“什麽是漂河?”


  柳先生回道:“跟你們南方沉塘是一個意思。把人綁了裝藤筐裏,朝河裏一丟,漂哪算哪。”


  錢昭打了個寒顫,記起有人過那湍急的河下遊有個高十幾丈的瀑布,忍不住又問:“這不是置人死地麽?”


  柳先生歎了口氣,道:“就是宗族動用私刑,要殺人。”


  他們著已到了穀地,沿著河岸站了幾層的人,見他倆過來紛紛往旁擠擠,讓出個位置來。


  錢昭看對岸也站滿了周村的男女老少,有幾個拄著拐杖的大約是族老坐在前排設好的椅子上。岸邊搭起一個淩空的木台子,一個長筒形的藤籃裏塞著個人,依稀是那日見過的周嫂子。她嘴上綁著布條,嗚嗚慘叫掙紮著。


  錢昭向身邊問道:“她做了什麽要淹死她?”


  一人回道:“這寡婦偷漢子,被人撞見了,所以開了宗祠,要把她漂河。”


  錢昭皺眉道:“這算什麽事,她都守寡了,改嫁便是。”


  “這事我知道!”劉大牛擠到她身邊,繪聲繪色地道,“這寡婦男人死了四五年了,村長的外甥看上她,想做個相好。寡婦年輕愛俏,哪裏看得上那種塌鼻黃牙的醜漢,一直不肯。她是個厲害人,有一次逼得狠了,便跑去村長家門口破口大罵,罵得那叫一個難聽,村長一家整個月都沒好意思見人。可她又不是能守得住的,勾搭了幾個年輕壯實的夥,這不被人撞破了嘛,村長怎麽能放過她。”


  又有一人道:“村長哪是給外甥出頭,他自己也盯上俏寡婦那身細皮嫩肉,想來個甥舅同歡……”


  秦殊燁聽得越發不成話,便道:“什麽亂七八糟的,別汙人耳朵。”


  錢昭道:“我記得河道在下邊有個拐彎。”


  “是啊。”秦殊燁不知她為何提這個。


  她當即道:“那好,去那把她撈上來。”


  柳先生忙阻止道:“不可衝動胡為!”


  錢昭掃了眼身邊眾人,問道:“誰願意幹?”


  裘樹民跳出來道:“我來。國都亡了,還忙著殺什麽淫/婦,真是好笑!”


  錢昭望著他笑道:“老裘,我發現你真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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