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以個人喜好來,錢昭並不十分中意青花,她平日所用,偏愛白瓷青瓷,又或是活潑絢麗的五彩。但這批青花瓷擺到眼前,卻是讓人眼前一亮。
色料鋪得極簡,大片留白,在杯口碗沿飾以折枝花紋。比如這個蓋罐,就畫兩根枯枝三隻鷓鴣,極是素雅。
錢昭瀏覽了一遍,點頭道:“很好。比我見過的官窯還多些趣味。”
盧桂甫道:“他們還送來一對瓶子,要價一千。”
錢昭饒有興趣地看太監們心翼翼地將匣子打開,從綢布中捧出一隻釉裏紅梅瓶。她問:“怎麽隻一隻,不是一對麽?”
盧桂甫回道:“來好笑,那窯主,王府若是答應要了,便送過來。莫不是擔心我們貪了他的瓶子!”
錢昭覺得紅色的桃枝紋路意頭極佳,便道:“瓶子倒是不錯。隻是價錢似乎高了些。”
盧桂甫陪笑道:“釉裏紅燒造不易,的確比青花貴些,但這個價也離譜了。待奴才與他道道,這對瓶子除了咱府裏,也不會有別人要。”
正著,院裏傳來腳步聲,錢昭抬了抬下巴,示意耿諒去開門。
多鐸回來不過寅末,見東廂亮著燈,心裏便覺著有些不妥。見錢昭迎了出來,隻好硬著頭皮道:“怎這麽早起來?”
抬頭望了望黎明前黑沉沉的空,錢昭微微一笑,扶著腰身挪步過去,道:“給二格格添妝的瓷器都送來了,你要不要看看?”
多鐸見她不問他來處,鬆了一口氣道:“嗯,我也瞧瞧。”
進了屋,看著擺了一長桌的碗碟盆罐,他端起個帶蓋的茶碗點頭道:“不錯。”
錢昭在炕上坐了,捧了熱氣騰騰的牛乳,低頭吹了吹,道:“還有個事兒,我想挪去東邊花園後頭的院子。那邊地方闊敞,孩子生下來,嬤嬤奶媽也住得開。”
多鐸聞言抬頭看她,遲疑道:“這……離太遠了吧。”
錢昭卻平靜地笑著:“到時候既醃臢又吵鬧,還是搬去吧。再產房怎麽也不能在正院。”
多鐸想最近半夜進進出出的,讓她撞著的確不好,那邊倒是能叫她清靜些,便點頭道:“也成。”
錢昭垂眸,慢慢喝完了牛乳,然後道:“你去歇會兒吧,晚些還要朝會。”
多鐸卻:“今兒不是常朝,多爾袞昨日犯了舊疾,想來也不議事。”
錢昭將空碗遞給牧槿,道:“那便去睡會兒,我也乏了。”
多鐸不疑有他,點頭囑咐道:“你去躺著吧,別累著。”完便回他的正房去了。
錢昭端坐不動,遣退了其餘人等,獨留下盧桂甫。盧桂甫早就覺得不安,緊張地垂首立在下頭,隻聽她冷冷問道:“你可知道王爺昨夜去了何處?”
盧桂甫哪裏能照實答,隻是回道:“奴才聽是去了端重郡王府。”
“都做了什麽?”她接著問道。
盧桂甫不敢抬頭,答道:“奴才不知。”
“哦?你去叫泰良過來,我問問他。”錢昭挑了挑眉,隨口吩咐。
盧桂甫驚出一身冷汗,跪地道:“福晉,此事不可啊!王爺若知道了,怕是……”
“你起來。”錢昭抬了抬手,又問道,“‘怕是’什麽?怕他惱我嫉妒?”
盧桂甫爬起來,苦口婆心地勸道:“福晉何必如此,爺們出外應酬,不過就是找些樂子,甭親王之尊,便是引車賣漿之流也屬尋常。依奴才看,王爺對您極是愛重,如此實難得。若是鬧開來,反而會損了情份。”
他慣會察言觀色,見她並無異樣,才敢大著膽子這話。如今她是自己唯一依仗,而多鐸的愛寵卻也是她的所有。
錢昭笑道:“如此來,便隨他去了。免得太過操心了反而落得‘不賢’的評價。”
盧桂甫陪笑道:“福晉生產在即,不妨萬事寬心。隻是……外頭如何暫可不管,府中內患卻不能不防。”看她神色凝重起來,便繼續道,“側福晉佟氏最近頗能討王爺歡心。”
錢昭眯了眯眼,點頭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盧桂甫行禮而退,倒是有些後悔自己多了。他不擔心錢昭受了欺侮,隻怕她手段太過淩厲。這位主子才智過人,心性極佳,但畢竟……太過年輕。
錢昭斜倚著引枕,見牧槿進來,便吩咐道:“去給我端杯茶來。”
牧槿不知錢昭與盧桂甫了什麽,心中難免膈應,但見她神色疲憊,便也不好抱怨,應了聲轉去茶水房端來一杯溫熱的水。再回來見她仍舊坐著,神思不屬地望著窗外,走近了竟發現那瑩白的臉上滿是淚痕。
“福晉,這是怎麽了?”她輕呼一聲,擱下茶盤,拿了帕子便要幫她擦拭。她抬頭望向自己,眼中似無悲戚,但淚珠兒卻紛紛而落。
她擋住牧槿舉帕的手,吩咐道:“去收拾了,下午就搬去那邊。”聲音平穩,仿佛那些淚水不過是風沙迷了眼。
自搬入這偏僻的院子,錢昭深入簡出,外人一概不見。多鐸倒是得空就來看她,隻是每次不上幾句話,她便開始走神,接著就推累了趕他出來。他也不以為意,孕婦脾氣古怪沒什麽,過兩個月就好了。
這日他來,正遇上牧槿給她揉按浮腫的雙腿。錢昭斜靠在炕上,倒也沒給他留地兒,於是便在對麵挑了張椅子坐下,耿諒隨即奉上熱茶。
多鐸捧著茶,看她隆起的腹部回憶昔日窈窕的身材,心中不無懷念。相比越發臃腫的身子,她的臉卻瘦了,他忍不住問:“你最近胃口不好麽?怎麽瘦了許多。”
錢昭閉著眼答道:“吃得不少。”
她的聲音帶著些慵懶的沙啞,撓得他心頭發癢,於是放下茶碗便挪去炕床上坐,抓著她的肩膀就往唇上吻去。
錢昭被親個正著,下意識地抬手便要一個耳光扇過去,回過神來堪堪忍住,使勁推開他,以手背壓著嘴唇道:“別來鬧我,最近惡心著呢!”
多鐸有些委屈,親一下也不成麽,道:“還犯惡心?要不找太醫來瞧瞧。”
錢昭疲憊地打發他道:“不是三日便來請一次脈麽,能有什麽事兒。”
多鐸攬著她,貼在鬢邊無奈地:“近來每回見你精神都不好,咱們多久沒好好會兒話了。”著握住她的手,用拇指摩挲著手背,放到唇邊親吻。
錢昭隻覺渾身不自在,抽回手來,抵著他的肩膀,岔開話題道:“前日攝政王讓議一議加封你為輔政叔王,此事有結果了?”
“哦,你也知道了。”多鐸盯著她粉嫩飽滿的唇,心想這幹物燥的,抹了什麽香脂才能如此水潤好看,心不在焉地答道,“他讓議,如今哪有人敢個‘不’字。”
錢昭蹙眉問:“聽聞攝政王臥床不起已經月餘,可有大礙?”
多鐸聽不得她關心多爾袞,道:“就是頭痛症罷了,他素來就容易犯這病。臥床不過托辭,不用管他。”
錢昭心中一動,道:“病痛不堪,向‘今上’的跪拜之禮免了也好。”
多鐸不料她明敏至此,笑道:“你就是多思多慮,才會終日這麽懨懨的。”
“往後你任重道遠,好自為之。”錢昭撫了撫他肩膀衣紋,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多鐸走時戀戀不舍,心中嘀咕,等孩子生下來就好了。
簷下的燈籠一盞盞都摘下來熄了,院子裏黑沉沉的,牧槿輕手輕腳地走到正房門前,掀起厚厚的板簾,見堂屋一燈如豆,丫鬟舍裏獨自做著針線。
她壓低聲音問:“福晉睡下了?”
舍裏放下繡箍,站起來輕聲回道:“睡下有一會兒了。”
牧槿聽裏頭寂寂無聲,想是睡熟了,忍不住又囑咐道:“晚上警醒些,萬一福晉喚人可別睡死了。”
“哎,我記著了。”舍裏低頭應道。
牧槿見無事,便出了正房,一個太監從照壁那兒轉過來,迎上她道:“牧槿姐姐,有人找你呢。”
牧槿大約知道是誰,到值房與耿諒打了聲招呼,就出了院子。
那人就等在暗處,見著她就牽了手道:“去我那兒話。”
牧槿初時還怕碰見人,但他帶的路僻靜極了,直到進了屋子,鬼也不曾遇著一個。
屋裏沒有點燈,伸手不見五指,隻聽他道:“我阿瑪病了,我告了假,要回去一趟盛京。”
她心中緊了緊,用力握著他的手問道:“幾時走?”
額爾德克一把將她扯到懷裏,回道:“明兒就動身。”著便親了上去。
一想到恐怕幾個月都見不著,她便沒有阻止他探入襖內的祿山之爪,反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迎了上去。
炕尾案上的燈終於被點亮,額爾德克撫著她光裸的肩,道:“過了年,我就娶你。”
“好冷!”牧槿放下火折,往被裏縮了縮,道,“這不成的,你心裏也清楚。你是什麽身份,我也沒想著高攀,不過就是喜歡你。”她探手撫上他的臉,描畫那俊美的麵孔。
額爾德克將她抱住,悶聲道:“我來想法子,不會委屈你。”
牧槿環著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她是這麽喜歡他,喜歡到一想起來心裏就疼,明兒分別也不知什麽時候再見,她忍不住眼前蒙起霧氣,緊緊纏上去,微微哽咽道:“你再要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