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符印

  一聲槍響,比之前羅伯特敲門的聲音更加清脆,更加神聖,更加宏偉。


  子彈的速度太快,江心遲無從看清它的軌跡,隻不過羅伯特頭上出現的血洞成了那枚子彈價值的最佳證明。


  與此同時,羅伯特的拳頭也抵達了江心遲的左臉,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從齒齦開始不斷蔓延,眼前的畫麵就像連續閃爍的白熾燈那樣一幀一幀地滑過。


  下一刻,他的脖子仿佛遭受了卡車撞擊,撕裂的肌肉發出不堪重負的泣訴,讓他不由自主地呻吟出聲。


  這時,江心遲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羅伯特一拳打到了浴室的牆上,幸虧他本能地勾著腦袋,不然此時極有可能已經昏迷。


  羅伯特呢?


  他不敢掉以輕心,見識過羅伯特神奇的“變身術”之後,誰知道他會不會還有什麽別的底牌?

  然而,羅伯特即使腦袋被子彈穿透卻依舊沒有倒下,而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裏。


  他的屍體像是一尊偉岸的大理石雕像,兩隻失去神采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勞倫斯,猶如他還活著,正發出怒不可遏的幹吼;但是,他似乎是真的死了,不會再動彈,除非他還有第二條命。


  江心遲現在很不好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但是還有機會痛苦地叫喊;羅伯特卻失去了生存的權力。


  時間的流速在這個瞬間恢複了正常,江心遲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了下來。


  為了以防萬一,他再次朝著羅伯特的心髒部位補了一槍,然後再慢慢靠近,測了下他的脈搏。


  死一般的寂靜,還有海水似的冰冷同時從羅伯特的屍體上傳來,這時候,江心遲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了地。


  他死了。


  剛才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個從海市蜃樓裏反射出來的,屬於遠方的幻覺。


  江心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就被恐怖的饑餓感吞噬。


  自己有多久沒吃飯了?

  他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傳來隆隆的響聲,將所有的虛無、血腥和陌生帶來的恐懼感全部震碎,一種日常的安心感回到了他的身邊。


  江心遲露出了微笑,走到了羅伯特的跟前,用手輕輕推了推他的胸膛。


  看似堅不可摧的羅伯特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腦袋恰好撞到了排水口,表情也因為劇烈的震動而變得尤為滑稽。


  危機已經解除,至少暫時解除了。


  江心遲沒急著去搜索羅伯特的屍體,自己的身體還極為虛弱,得休息一會,恢複體力。


  最開始是哪裏都使不上勁,剛才又被羅伯特打到了牆上,自己至今還沒倒下的唯一原因,可能就是強烈的求生欲了吧?

  還有那本神奇的筆記。


  江心遲遠遠地看向之前被他放回桌子上的筆記本,越看越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本筆記本似乎不會離開他。


  說實在的,這種感覺十分詭異,江心遲就聯想起了自己以前看過的那些鬼片,硬要用不那麽恰當的比喻來說明的話,就好像某種鬼魂附體之後就會賴著不走,直到被附體的人死亡為止那樣。


  他和筆記之間的關係,似乎就是如此,哪怕被別人拿走,也會通過莫名的聯係回到他的身邊。


  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爬滿了他的皮膚,不過下一瞬間,江心遲就轉過了彎。


  反過來想,這本筆記也就歸我所有,不用擔心丟失。


  至於是不是真的丟了之後也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那就沒有必要嚐試了,他已經下定決心將筆記隨身攜帶。


  雖然不太方便,但是也隻能將就。


  畢竟,自己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本錢,可能就得指望筆記了。


  若不是它,現在自己肯定已經死在了羅伯特的手上,然後自己的錢也會便宜了這大個子,簡直悲慘至極。


  坐在地上休息了幾分鍾,在這期間胡思亂想了不少東西,恢複了一些體力之後,江心遲收回迷離的目光,看向了羅伯特的屍體。


  他站起身來,仔仔細細地把羅伯特身上的所有地方都搜了個遍,就差把他直接脫光。


  結果除了幾塊零錢,還有一張上麵塗滿鬼畫符的紙條之外,就沒有別的東西看起來有點用。


  雖然這張紙條也許藏著秘密,也許就是羅伯特說的那封“信”,卻不是江心遲最想要的東西,他也沒那個心思去破解。


  關鍵是筆記上畫著的那枚符印。


  符印是一次性的,還是說,變成老鼠是他自己的能力?

  沒有找到預想中的符印,這讓他有些失望。


  本來他以為這個能力是由筆記上畫裏的那枚符印帶來的,而且這枚符印肯定會在羅伯特的身上。


  但是,現實把他的猜測全部否定了。


  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戰利品,江心遲準備起身去查看筆記,剛才被羅伯特上樓的腳步聲打斷,他還沒來得及看完上麵的所有內容。


  自己接下來是怎麽死的?


  他還真有些好奇,雖然接下來的劇情大致可以猜出來,但是自己腦補和看鉛字完全是兩碼事。


  這個時候,一閃而過的亮光使得他立刻警惕了起來。


  什麽東西?

  他小心地調整著自己的角度,很快就看到了亮光的來源——羅伯特的喉嚨——一個令人汗毛直豎的地方。


  這時候,江心遲才真正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殺了人,而且他就在那兒躺著,無聲地訴說著什麽。


  羅伯特屍體喉嚨裏的亮光,仿佛一道來自天外的射線,一邊拷打著江心遲的良心,令他再次深感不安,一邊又化為靡菲斯特,誘惑他踏出下一步。


  江心遲吞了吞口水,走到了羅伯特的麵前。他這下看得一清二楚了,那是塊發著啞光的符印,和畫上的相差無幾。


  真是個狡猾的人,竟然把最有價值的物品放在這種地方,要不是自己運氣好,極有可能錯過。


  他在感歎的同時,又清晰地察覺到了羅伯特此舉的用意:即使我已死去,我也不會讓我的敵人從我這裏得到一分好處。


  可惜,你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江心遲伸出了顫抖的右手,仿佛潛水運動員那樣紮入了羅伯特的喉嚨。


  手上傳來了溫熱的感覺,與此同時,還有陷入沼澤地時的泥濘響聲,伴著他手的攪動如影隨形。


  強忍著不適,他很快觸碰到了那枚符印,把它從羅伯特的喉嚨裏打撈了上來。


  不多時,這枚符印就重見天日,江心遲得以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神秘力量的冰山一角。


  它的材質很像大路上隨處可見的碎石,隻不過被人精心打磨過,散發著令人不安的銀色啞光,在浴室這個稍顯黑暗的環境裏,猶如一輪淺淺的明月,正吸引著向往光明的飛蛾前來朝聖。


  其上還畫著一個奇特的符號,隻有寥寥數筆,幾個高度抽象的線條共同組成了它象征的意義,但是,盡管江心遲搜腸刮肚,也沒能從記憶中找出任何與之相似的圖案。


  這似乎印證了他的一個猜測:羅伯特這麽想要錢,而且是一大筆錢,他的目的應該不會單純。


  當然不會排除羅伯特有個得了重病的妹妹急需用錢這種可能性,隻不過,他覺得像羅伯特這樣的亡命之徒,也不太可能會把家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具體如何,還得去筆記上找找蛛絲馬跡。


  目前的要點是,這玩意怎麽用呢?


  這枚一看就很是不凡的符印肯定沒有自動觸發機製,否則在剛才碰到它的時候就應該會有反應才對。


  那難道得滴血認主?


  江心遲不由得想起來前世不少網絡小說之中的經典橋段,啞然失笑,自己的思維也太跳躍了。


  不過,這也未必不可行,許多事情就是在大家都以為絕對不可能的時候發生了,讓人直呼不可思議。


  他拿著符印,站在了鏡子前麵。


  這麵鏡子被厚厚的細小水珠牢牢占據著,他的蒼白臉龐在上麵映照得如此不真實,在手中符印的照耀下,他的形象消失在鏡子裏,取而代之的是符印發出的銀色啞光,仿佛他手裏拿著的是一盞指引方向的明燈。


  “有趣。”


  他開口說出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的第一句話,然後被自己低沉而渾厚的嗓音嚇了一跳;江心遲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會這麽富有滄桑感,明明從鏡子裏看起來,自己似乎才三十出頭,這還是因為留了一截八字胡的緣故,若是把胡子剃掉,說成二十出頭的人也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


  說起來,勞倫斯到底多少歲?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同樣沒能在記憶裏找到,隻有一段自己出生在隔海相望的卡斯卡利斯的記憶,至於具體是哪一年,就不清楚了。


  搖了搖頭,他用放在鏡子下邊的刮胡刀,對著自己的手指稍微用了點力,一滴鮮血就從他的手指上經由符印落到了老舊發黃的洗手台上麵。


  正在散發著啞光的符印就像是聞到了腥味的貓,原本漆黑的圖案亮起了橘黃色的光,兩道光一明一暗。


  江心遲看著它,自蘇醒以來的虛弱感、饑餓感在它發生變化的同時不翼而飛,渾身上下頓時充滿了力量。


  江心遲眯起眼睛,沒多麽高興,隻覺得似乎有什麽存在無意間掃過了自己,四肢變得火辣辣地疼,卻沒有辦法第一時間本能地縮回來,隻能任由這種疼痛蔓延至全身。


  下一秒,他看見世界好似加了濾鏡一樣變成了暗淡的灰色,而自己的形象則徹底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那枚發著光的符印,在視線即將下墜的最後一刻,他看見符印“噗通”一聲落進了鏡子裏,令其浮現出幾個神秘的符號。


  他立刻把它們記了下來,說不定這是重要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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