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說書

  鍾漪又在長公主府裏住了幾日,這府裏又是死人,又是鬧事的。


  哪怕吃了胡嘉述給的藥,她也覺得不安穩。


  隻能帶著芝菡出去找找樂子,消磨消磨時光。


  天氣漸漸暖了,芝菡給鍾漪換上了那縷金挑線的紗裙。隻是這長公主近日來心煩,少眠,身材消瘦了不少。這裙子都大了些。


  “公主,咱今兒去明月樓聽書吃果子吧。聽說那邊這幾日開始說一本新.書,是那明軒先生寫的新本子。”


  明軒先生是益都城一位寫話本子的。說是先生,也沒人知道他是男是女。這人寫得話本多是暗諷,有趣荒誕,深受百姓歡迎。


  鍾漪沒出閣時就喜歡他寫的那出《遊春記》,講得是富家小姐遊春時,看上了一個藥童,這富家小姐原是藥童曾經救過的一個兔子轉世,這般成人就是來報恩。


  可是奈何身份懸殊,一般波折,最終小姐和藥童雙雙成仙了。


  這出戲寫得真好,隻可惜,當年太火,也不知是遭人眼紅,還是得罪了什麽人,最終被官方列為了穢物。再不能傳唱。


  自那以後,明軒先生就開始走起了暗諷荒誕的路子。


  不帶一個髒字的罵人,更加有意思。


  “好,就去聽聽那新本子。”


  主仆二人帶著幾個家丁一起到了明月樓,開了間樓上的雅間坐下。


  鍾漪要了一碟玫瑰酥,一碟吉祥果,一碟蜂蜜花生,那又要了兩壺梅子酒。


  她想著胡太醫都說這吃甜食能緩解心情,那就試一試吧。雖然她不如皇兄和母後那般嗜甜,倒是隨父皇,愛吃辣。


  纖細的手指拿起一塊玫瑰酥放到口中,“哎喲,這麽甜,牙都要掉了。”


  鍾漪撣撣手,偏要再點盤辣炒鴨舌。


  “公主喲,您快別吃辣的,往心口澆火了。您要不愛吃這甜的,咱就點壺菊花茶,去去火。”


  鍾漪聽了芝菡的話癟著嘴,自是不悅。芝菡比她大了五歲,從小就跟宮裏的那些姑姑一般管著她。


  “好好好不吃不吃,胡嘉述出的什麽鬼主意。藥不管用,吃的也不管用,趕明兒真的要治他的罪。”


  這話說完,底下那說書先生準備好了,那醒木一拍,就開始娓娓道來。


  “話說,那玉皇大帝有七個公主,這七公主貪玩下凡,看到了賣身葬父的董永……”


  鍾漪一聽這個,這麽俗套的天仙配,還敢拿來說是明軒先生的新本子。她現在隻想下去砸場子。


  不光是她,樓下的散座也都不愛聽了。嚷嚷著老板退錢。


  那說書的白須老頭,摸了一把長髯,不疾不徐道:“莫急,莫急。咱們今兒說的,可不是這七公主,而是那六公主。”


  一聽說是這六公主,大家安靜下來,又聽了起來。


  “話說,這六公主看見姐姐在人間覓得佳婿,自己也動了凡心,想要去凡間看看。她也遇到了一位家境貧寒,但文采斐然的男子。這六公主的紅鸞星一動,月老就知曉了。”


  鍾漪在樓上聽著這故事,怎麽有點耳熟?


  隻聽下文又道:“月老稟明玉帝,玉帝自然不願女兒下凡。但六公主性格執拗,偏要送那書生去考科舉,得功名。書生果真爭氣,得了個狀元郎。隻是六公主本以為書生會感激她,和她做那神仙眷侶,卻沒想到那書生娶了自己上司的女兒為妻。”


  一盅梅子酒下肚,鍾漪酒勁上來,更是憤憤不平,嘴裏念叨著:“果真,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底下的看官也著起急來,隻等著先生說這負心漢的下場。


  “這書生娶了上司的女兒後,沒半年老丈人就駕鶴西去了。這書生開始放肆起來,納了七八個妾。這事被天庭的六公主知道,她是又恨這個書生,又憐這個小姐。欲知後事如何……”


  這下,大家夥可不幹了,卡這這塊,還不是想多收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得,罵著書生,罵著明月樓老板。隻想先生把後麵的故事說完。


  可先生跟沒聽見似的,直接跑屏風後麵走了。


  “這叫什麽事?這老板坑錢啊!等著,我這就去找京兆尹來抓他。”鍾漪喝得有點高,撐著桌子起身,還差點踉蹌一步。


  隻聽一陣雷鳴般的掌聲下,先生又回來了。


  “各位,我們老板說了,大家都愛聽這個故事,但是這故事結尾明軒先生還沒寫好。不如讓大家說說,這故事該怎麽結尾?”


  這下,大家更是群情激憤,就想著六公主聯合那小姐把那書生搞得身敗名裂。


  有的更狠,要那書生滿門抄斬,要麽就是流放,苦役。反正都是為兩個女子鳴不平。


  突然這時有一個聲音響起,是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各位,大家有沒有覺得,這故事有點像前陣子傳的,柔嘉長公主那事。”


  “是啊是啊,有點像。那駙馬也不是個東西,流放都是輕的了。”


  “可是,我聽說,太皇太後雖然同意和離,卻要送公主去寺廟出家呢。公主今年才十六歲啊。”


  聽著樓下言語,鍾漪有些奇怪,坊間流傳天家事倒也不稀奇,隻是這明軒先生知道得有些太多了些。這人到底是何許人?


  隻是這些百姓竟然都在為她說話,鍾漪一時間有些感動。原來,她不隻是一個人……


  “芝菡,咱們有辦法去查查這明軒先生嗎?”鍾漪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眶向芝菡看去,“我想謝謝他。”


  芝菡撫著公主的後背,寬慰著:“奴婢去使使銀子試試。”


  她拿著銀子走向掌櫃處詢問,可掌櫃一直避而不見,隻叫一個小二打發她。


  沒做成事情,她哪肯離開,一個勁兒就想往裏衝,卻看見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似乎有點像裴小侯爺。


  芝菡這才肯罷休回去複命。


  “裴揚?”鍾漪得了這個消息更是詫異,這下酒也醒了,她得親眼證一證真偽。


  她邁步就向樓下走去,讓家丁攔著小二,自己直奔後堂。


  正巧撞見裴揚的小廝唐頓,在給別人結錢。那幾人就是剛剛挑起話頭來的人。


  “糖豆。真的是你。你家少爺呢?”鍾漪叫著唐頓的外號,又走了兩步上前,摸了摸他的頭。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圓……


  可唐頓沒覺得這動作有什麽溫柔在,倒像是被鬼手觸了一般,他後背一僵,匆忙打發了那幾人走。然後轉身過來笑盈盈道:“小人唐頓,參見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鍾漪哪裏管他這般殷勤,隻向那緊閉的屋門看去,叫他讓裴揚出來相見。


  沒兩句話,穿著墨青色竹葉紋的錦袍的裴揚,緩緩打開了房門。


  “公主又有何吩咐?”


  鍾漪見他又是這副欠揍的樣子,本是想詢問明軒先生之事,卻開始明知故問道:“今日是你故意做的?”


  “是啊。公主可還滿意?明月樓人多口雜的,不出幾日就會傳遍全城。想來,公主的煩心事快解決了。”


  他還是那副泰然自若,好像鮮少有事情能讓他激動起來,又好像這些事情不是他做的一般。


  鍾漪提起一股勁兒來,又覺得他討厭,又覺得.……算了,她拿起公主的氣度來,垂下眼簾,還是衝他道了謝。


  從小到大,他們都是針尖對麥芒的,很少好好說話。而且,主要是每次都是裴揚故意挑釁,導致鍾漪一直覺得他煩人。


  她歎了口氣,看在這人還算做了件人事的份上,就暫且放下恩怨,“隻是,我怎麽不知道,你是明月樓的東家?”


  “我家少爺剛剛盤下的,花了不少錢。”唐頓接下話來,有些邀功請賞。


  鍾漪聽後向芝菡揮揮手,“把你身上的錢都給他們。”而後又對裴揚說:“花了多少錢,你告訴我,改日還你府上去。”


  “臣……臣是為陛下解憂,哪能要公主的錢。”裴揚剜了唐頓一眼,隻覺得他多嘴多舌。好像他們找公主要賬一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那……你也拿著。”鍾漪接過錢袋,走到裴揚麵前,抓著他的手腕把錢袋放到他手上,“幫我查個人,寫那本子的是誰,這錢算是報酬。”


  她給完錢囑咐完就轉身離開了,絲毫沒有注意到裴揚異樣的神情。


  待公主走遠後,裴揚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耳朵,又撇了眼這燙手的錢,隨手丟給了唐頓。


  “我錯了,我錯了。您別生氣。”唐頓抬手接過錢袋,一臉的歉意,可看見二少爺發紅的耳垂,還是忍不住憋笑。


  忽地一腳,唐頓小腿一痛,差點沒站穩。


  “笑個屁。”


  裴揚終於沒再繃著那名門望族的規矩勁兒,直接罵了出來。


  他看著那抬著小腿亂跳的唐頓,突然想到了剛剛在屋裏,透過窗子看到的場景。


  不由得心裏有些別扭,他低聲斥道:“別跳了!”


  看唐頓穩下來,他一步一瞧過去,“你,和公主很熟?”


  唐頓被這話嚇了一跳,二少爺這話鋒不對。原本他們主仆也是打打鬧鬧,都是鬧著玩。如今這話,說得他後背發涼。


  “不,不熟啊……”


  裴揚眯著眼睛睨著他,緩緩吐出一句:“不熟?不熟,她摸你頭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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