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無辜的民婦
黃怡想要把蘇宛拉到身後以便保護,卻被蘇宛輕輕推開,擺首示意她不用這樣。
抱著嬰兒的手臂因為生氣和震驚,身體在發抖,用力的嗓音變得嘶啞,孩子哭得脹紅了臉頰,咳嗽了幾聲。
“對不起,他——這是他能帶回來的最後東西。”
她似用力所有的力氣,才娓娓道來,夜晚擋住了她眼裏的憂傷,說話聲比嬰兒啼哭聲更弱,斂眉垂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不明白失去至親的滋味就和她從未得過那種荒涼如出一轍。
燭台墜地,亮光從眉上跌入眼下,婦人晃動著蘇宛身體,發瘋似的咆哮:“我不信,帶我去看他,我要見他。”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看就看,鬆開我小姐的手,是你可以隨便碰的嗎?”
黃怡上前用力甩婦人手臂,可她抓得太緊,黃怡沒能掰開。
蘇宛喉嚨動了動,身體在推攘下動了動,像被什麽堵住了似的,良久不能開口說話,嗷嗷待哺的孩子,破舊的房屋,貧瘠的土地,母子倆該怎麽活下去?
“娘親——我怕。”
怯怯懦懦的聲音從婦人身後傳出來,黑溜溜的清澈眸光盯著蘇宛看,雙手抱在婦人大腿,警醒得望著,受過驚嚇般一再往後奪去。
兩個孩子。
“對不起,被他們——處理掉了屍首。”
話音剛落,婦人身體發軟,手臂鬆開,眼看嬰兒就要落地,蘇宛眼疾手快,接住半空中的孩子,那感覺……似曾相識的親切,女孩兒在身後衝上來要抱蘇宛懷中的孩子,黃怡撿起燭台照亮周圍。
蘇宛不敢鬆手,她怕骨瘦如柴的女孩抱不動同樣也輕如羽毛的嬰兒,懷裏的孩子已從紅潤哭至臉色一陣白一陣紅,陌生的溫度和氣味讓他不安至極。
好一會兒,婦人才緩過來,抬手橫擦過臉龐,從蘇宛手中接過孩子,嘴裏喃喃著:“孩子,還我孩子。”
“關門。”
婦人狠狠的看過她們,懷抱孩子,女兒跟在後麵,蘇宛還欲上前詢問,晃蕩的門嘭地一聲關上,兩人吃了閉門羹,關在了漆黑寒冷的荒野外。
“小姐,我們現在怎麽辦?好心送來家人消息,卻這麽對我們,早知道就不來了。”
她不知道此行目的,以為蘇宛隻是來行善。
蘇宛沒有挪動身子,定定地往向那道關住的門,風吹得晃動,不牢靠的門,能擋得住什麽?此婦人定是把她當做了承王府的人,想到這裏,蘇宛堵住的心結稍事好轉。
“小姐,我們走吧,為了個陌生人走了這麽久,是他們有眼無珠,小姐受過風寒,在這冰天動地吹上一夜,哪吃得消啊?”
談話間,微風襲來,火把再次被吹滅,許是站得有些久了,黃怡跺腳以讓身子暖些,蘇宛仍舊不動不語,執拗著。
“小姐——你是蘇府千金,他們是什麽身份,值得你搭上自己的健康嗎?走吧小姐,回去晚了,老爺夫人若知曉,少不得一頓奚落,這個節骨眼上……”話還沒說完,一陣風迎麵吹來,門打開了,除了適才微弱的燭台光亮,房間裏幽黑一片,由此可見莊夫人生活早已出現了難處。
“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夫人暗淡的眸子靈光一閃,不自然地站在門口,一手持燭台,一手拽著衣角手指來回揉搓。
“當然真的了,你把我們小姐當做了什麽人?真是狼心狗肺,若不是小姐心善,把那人臨終前的囑托送過來,你至今還被蒙在鼓裏呢。”
黃怡見她反悔,逮著機會替小姐打抱不平,天寒地凍,兩位姑娘至此,有點兒同情心的人都不會把人關在外麵,這人可倒好,揚了下顎眸光微斂,一臉的不屑。
見蘇宛沒說話,婦人遲疑地在兩人之間來回查探,語音冰冷而生硬。
“你們是誰,為什麽這麽做?”
“我們是誰不重要,你隻要記著,按照我說的做,你的夫君才會瞑目。”
即便身披披風,可荒郊野外夜深的寒涼仍舊讓人禁不住侵骨的絲絲疼痛,袖中的皓腕再往裏挪了挪,直視婦人,在搖晃的微弱的燭台光芒中,格外使人順從。
“你想要怎麽做?”
短暫的忖量後,蘇宛瞧見婦人臉色出現些許鬆動,緊繃的身體亦有了鬆懈之感,堅挺的肩胛緩緩下塌。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環顧四周,蘇宛並沒有立刻回答,順著婦人恍然讓開的一條道,徑直走進房間,黃怡跟在後麵,半明半暗的房間中所有物體上附著一層不薄的灰,衝著婦人扯了扯嘴角,對方沒有讓她坐下,正好她也沒有要坐下的意思。
“在解答你的問題之前,有些情況先了解一下。”
感覺到裏間窸窸窣窣聲音,蘇宛說話的聲音更輕了些,門內,有雙提溜有神的眼睛正在後麵看著她們,她隻當沒看見。
“這位小姐請問,隻要能為夫君伸冤,民女做什麽都行。”
婦人拘謹著手不知如何擺放,垂首慌亂得六神無主,渾身不自在。
“你知道他是去做什麽嗎?”
那原本低姿態的女人在讓蘇宛進入房間後,整個人似乎低到了塵埃裏,隨著輕微擺首,怒言道:“開始每月有人捎來一兩銀子,後來銀子越來越少,已經有一年沒有例銀了。”
她似乎想到某件驚悚的時間,猛然抬頭瞪大眼睛,上前握住蘇宛手腕,聲淚俱下道:“他回來過一次,就前不久,有人來虜走了他,若不是夫君求情,那幫人還要傷及為婦和孩子!”
說著說著,她的不安更甚:“他們打他,都怪我沒用,那時我就有不好預感。”
“村裏還有別的人也被抓走了嗎?”
婦人點頭如搗蒜。
“若要救下其他還未遇害的苦難人,還你男人一個公道,你得這樣做,天亮之後……”
隻見婦人頻頻點頭,狐疑的眸光從惶恐逐漸到篤信,微弱的燭台亮到後半夜,有兩道暗影離開村莊,在夜色下徒行。
“小姐,你累了嗎?奴婢去做個草垛子,我們暫且歇歇腳。”
“比起失去至親來說,我們這點累算什麽。”
她頭也不回地說道,皎月透過雲層,逐漸亮了起來,拉長了的孤單影子在平坦道路上,得到釋放般自由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