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有人記得她
瞥見她似失了心魂,蘇宛斜翹嘴角,目及搬運賞賜之物的隊伍,卻正巧掠到返回的蘇亨,他陰沉著臉,負手踱步靠近蘇宛。
“你是說皇上早就發現了?”
審視的眸光死死盯著蘇宛,陰暗之氣彌漫。
“企圖不軌的行為都是紙老虎,一捅就破,難道爹爹以為,當今聖上這點能力都沒有嗎?”
蘇宛冷冷地回答,眼眸望向即將消失了的隊伍中最後一人,抬腿正要離開,這些東西紅果不知道如何擺放,閣裏的其他下人更是一籌莫展。
“慢著,你也是蘇府一員,難道蘇府榮辱與你無關?緣何一早出門時你不告訴我?”
身體被蘇亨一拉,她不得不站在原地,眸色深遠。
“這麽說來,爹爹是承認了女兒?既然同是女兒,漫星閣什麽樣子?菡萏閣什麽樣子?這關鍵時刻才想起我來,未免太晚了罷。”
他早就不顧父女情分,需要她蘇宛的時候,大言不慚的上手就想用起來,自私成這樣,真是好笑。
“笑話,本就嫡庶有別,難不成你還想和我同等待遇?”
蘇若菡即刻發聲譏誚,身子也隨之邁到蘇亨身邊,挽著他手臂嬌柔地道:“爹爹,蘇宛的今天,怪不得你,要怪就怪她自己,選擇投身到葉氏。”
"休得胡言。“
老爺拍了拍蘇若菡手背,柔聲勒令,音容充滿了愛憐,突然提及葉氏,他身軀鬆下,疲乏盡顯。
從她嘴裏聽到生母,蘇宛臉色漸漸暗冷,眸內刀光劍影,乍然勾了勾嘴唇,聲音溫潤答道:“爹爹,承王爺是什麽樣的人,你自是比女兒了解,下次,恐怕沒怎麽好運了。”
邀功這樣的事,李琩媵撈不到半點好處,自然也不會主動幫襯什麽,隻不過看著蘇亨支持多年,睜一眼閉一眼罷了。
若沒有他的照拂,蘇亨敢如此明目張膽嗎?
生母葉氏的死因,她自會調查。
“雖你為若剛謀得職位,陰差陽錯得了賞賜,記住,你今後即便嫁到承王府,也不能忘了娘家。”
他親口聽到皇上拒絕了他們的婚事,回府裏卻這麽提一嘴,蘇宛眉睫輕顫,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商人,此刻明白過來,她蘇宛於他並非一無是處。
朝夕變臉,蘇宛感到寒涼更甚,在蘇府,她左不過是一枚棋子,人人都想要控製她。
和追蘇亨而來的劉氏擦肩而過,蘇宛感受到身後投來的冷睨,讓這入秋了的時節更顯淒涼,通往漫星閣的路,變得幽深而漫長,嘴角不禁上浮起一抹諷意的笑容。
院門外,有人影躥動。
走近了看,才知是紅果正命人將東西都擺好,雖然都堆進了屋子,可是仍舊顯得雜亂無章,見蘇宛走近,她忙側身福禮,鶯鶯著說道:“恭喜小姐得這些賞賜,小的不敢亂做主擺放,隻是讓他們全搬了進來,這樣方便照看。”
蘇宛淺笑,擺手示意搬運的人先離去。
這等好事,在漫星閣裏是頭一回遇見,燭光下映照著下人們臉上,個個自是紅光滿麵,難為了他們,在這府上,從未曾得到其他閣的人正眼相看,日子隻比她更清苦。
蘇宛瞧見紅果還躬著身,招招手讓她起來。
嫿靈不在身邊,三殿下派來的人頂多也就是監視,害她倒不至於,除了燈會那晚,沒有可疑之處,其他的下人雖然跟隨自己時間長,可卻也不得用,蘇宛暗自忖著。
“起來罷,你負責看著他們把東西都給我放好。”
旋即,其他人都放下手裏的事情開始擺放裝飾,原本簡陋而古樸的小閣,經過蘇宛匠心點綴布置,雖然空間有限,確也溫馨舒適。忙完時,早已月上枝頭。
桌上擺著為數不多,著實素葷相搭,色香味俱全的食物。
蘇宛看看桌上,又看看紅果期待的雙眸,經過一天的疲勞,遮掩不住眼底的驚詫。
“主子,這些也是琰王府的賞賜,並傳話說小姐需要把這弱不禁風的身體調理好了才能進入王府,說是今後每隔段日子就會潛人送來,奴婢著人熄火慢燉出來的雞湯,快嚐些罷。”
聽得她微微一怔,他嫌棄她瘦?這是關心?心中暖流湧過,蘇宛微斂目光,坐在了餐桌邊。
近日來的陰霾,逐一被她拋到腦後。
“小姐,大少爺來了。”
蘇若剛,和她一樣庶出,蘇府唯一長子,生母在他幼年時病殂,劉氏順勢接他到閣上撫養,待遇卻是蘇宛不能及半分。
她擦擦嘴,點點頭,示意讓他進來。
漫星閣的門楣,如今是要蓬蓽生輝了麽?上一世從未和她有過零星交集,被人利用踩踏她也冷到極致的大哥,來看她了?蘇宛收起鬆散的心,端端正正的坐著。
蘇若剛出現在門口,和往常一樣的一手橫握一手垂側,麵無表情,對上蘇宛眼神的瞬間,他有微微怔然。
眼前的蘇宛,麵色姣好,明眸皓齒,膚若凝脂,出落得亭亭玉立,清雋可人。
他喉嚨吞咽,忘了說什麽,失態地站立著,紅果端進來茶水,才恍然轉身,輕咳遮掩唐突,客氣恭謹著道:“多謝妹妹替我提攜至京城,如此親情眷顧,沒齒難忘。”
說到這裏,他巡視房間,掠過守候在一旁的紅果,遲疑著欲言又止。
蘇宛揮一揮手,紅果眼波回旋於小姐和蘇若剛之間,靜靜退下,隨手關上房門。
“今日是葉氏生辰,看來妹妹至今仍不知曉。”
葉氏是蘇府上下的忌諱,劉氏不屑一顧,蘇亨從不透露出半點緬懷,葉氏就像是飄落的腐葉侵入大地無蹤無跡,亦像是拂麵而過的微風和煦,不被任何人記起。
哐當
蘇宛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有人記得她,竟有人記得他。
她眸子緊緊盯著蘇若剛,似要看明白他到底是何居心。
“大哥以為,妹妹對她從不在意,今日看來,倒是我會錯意,看上去清冷寡淡,實則妹妹心火灼灼。我言盡於此,算做是對你的報答,你且好自為之。”
言畢,他轉身淹沒在了無邊漆黑裏。
半晌,蘇宛才怔怔然回過神來,命紅果尋來祭祀用的一應物品,等她們準備妥當,時至戌時,夜寒露重,冰徹心骨。
“母親,女兒不孝,現在才得知你的忌辰,你在那頭好嗎?女兒一切都好……”
她拿出粗卷燒紙,從紅果持著的燭火上點著,嘴裏喃喃自語,雙眸空蒙,母親這個稱呼對她來說,深沉而悠遠,從今天起,她的複仇之路,便得有意義。
蘇若剛所知曉的,蘇宛要一並掌握。
“小姐……有人來了……看樣子好像是菡萏閣,我們……“
紅果話還沒說完,蘇宛已燒盡手中最後的寄思。
“我們回房。”
她默然看著一地的灰燼,餘火閃爍,焚燒的香味撲鼻,嫋繞在四周,像極了她此刻高深叵測的心思,戾氣衝天。
門外,院門被猛地撞開,一行人腳步淩亂聲由遠及近,停了下來。
“二小姐,開門,當家主母來了。”
屋內的燭火悄然熄滅,就像沒有聽到外麵的叫囂似的。
“蘇宛,你想燒了蘇府嗎?香燭擺在這裏想做什麽?朗朗乾坤,你這是在詛咒還是在祭祀?”
房間裏仍舊沒有回應。
“今後沒有我的首肯,不許做這等魅惑人心的事。”
許是想到了最後蘇亨對她態度的轉變,劉氏收了收性子,靜靜等了好一會兒,門外的聲音終於遠去,可床上的蘇宛,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安然入眠。
她悄悄地出了院門,來到通往正門的梧桐樹下,輕盈地爬了上去,斜靠在上麵,看著月明星稀,想著心事。
突然,她眸光一凝,順著小徑看過去,那裏有兩個人影躥動,定睛凝望,那身形和蘇亨頗為接近,翻身下了樹,隔著距離,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