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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子近段時間掃蕩頻繁,濰縣城裏的便衣隊也三天兩頭出城,下村轉悠,陰謀抓捕剿滅一切抗日分子。整個濰縣城幾百裏土地變得風聲鶴唳。每天都有大隊鬼子出動,每天都有幾個中國人被殺。城門樓上專門做了一個大木頭籠子,裏麵盛放著抗日分子被砍下的腦袋。日子久了,整個籠子裏血糊糊的,血塊子都凝成了黑疙瘩,有的被砍的腦袋,頭骨都裸露了出來,白森森的骨頭茬子,掛著爛肉片子,讓人不寒而栗。整個華北大地都變成了戰場,變成了鬼子的屠殺場,處處打仗,村村見血。


  日軍連日來進行秋季大掃蕩,青紗帳剛剛割倒,鬼子瘋狂搶糧食,屠殺抗日分子。叫什麽岡村寧次的日本鬼子大頭目親自督戰,華北的鬼子殺氣騰騰,什麽囚籠政策、三光政策、挖封鎖溝,扯鐵絲網,修碉堡,建炮樓,真可謂整個中國大地都變成了一個大屠宰場。一時間抗日隊伍處境艱難,很多被打散打殘,但此時,共產黨領導了百團大戰,讓國人震奮。但鬼子也進行了瘋狂報複,大舉掃蕩,三光政策囚籠政策掀起陣陣腥風血雨,濰縣大地的空氣中也彌漫了濃濃的血腥氣。盤龍的遊擊隊、土匪等抗日武裝也都和日軍積極周旋。但為了保存力量,很多抗日武裝暫時隱蔽轉移。一時間,盤龍的鬼子失去了對手。失去對手的鬼子開始搞村村聯保,成立治安維持會,各色漢奸們粉墨登場。


  中秋節很快就要到了。鬼子們決定好好慶祝這次剿匪取得大捷。又恰逢中國人最重要的一個傳統佳節,鬼子們準備精心搞一次中日親善活動,收買收買人心。濰縣城一時間少了幾分殺氣,多了幾分熱鬧。對於傳統節日,中國人向來看重,中秋節向來隆重,濰縣城裏尤其如此,雖然戰火不斷,但對團圓的渴盼和祝願一家老小平安的信念卻始終未變。


  濰縣城是一座老城,城牆高大,城門樓上能夠跑馬。它就像是一位魁梧的老人,曆經風霜,具有一種老城特有的隨和的品格。幾百年來,改朝換代了,鬧義軍了,鬧土匪啦,長毛來了,義和團興起了,革命黨鬧革命了,鬧共產黨了,來日本人了,濰縣城就這麽經曆了風風雨雨,一步一步走過,既沒衰落,也沒發達。它包容著世間百態,周旋著新舊興衰。穿高跟鞋的摩登女郎與穿木屐的日本軍兵並肩而行,拿槍的督軍老爺與受欺壓的平頭百姓朝夕共處。日本人到來之前的濰縣城,它有文廟,有藥鋪,有學校,有廟塔,有林立的商鋪,有百年老店,有掛著大大招牌的飯館,招牌被煙熏的破舊不堪,還有肩上搭著毛巾腿腳麻利的光頭堂倌。街上販賣的東西便宜,每個鋪號都準許一些常來常往的老客記賬取貨,人們可以隨意流連在這裏那


  裏的一個茶館裏,一整個上午或是下午坐著不動,所費不過是三角五分。四月初八是城隍廟廟會,廟會上,多的看不過來的手工藝品、書籍、圖畫、古玩、玉石、柳編草編、燈籠,捏麵人的,拉糖人的,演皮影戲的,耍雜技的,還有那些琳琅滿目的農副產品,蛋、肉、魚、鴨,鐮刀、菜刀、風箱、馬紮木凳,還有各色小吃各樣零食,真是應有盡有。就連平日裏,商販也會帶著貨物走街串巷,叫賣聲五花八門,形成美妙的調門兒。


  濰縣城大多數時間是清靜的,它是一個住家的好地方。城裏的每家每戶都有一個不大的院落,每個院子都有一個魚缸或是幾株梧桐或是石榴樹;那裏的果蔬新鮮,桃子帶著葉,柿子沾著白霜,蘿卜挑著長長的綠葉子,大白菜都拖著粘有泥土的大粗根。


  就是鄉下,也大都是貧瘠的一大塊一大塊錯落的拚接在一起而又高低不平的山嶺地,除了大塊的麥田玉米田高粱田,溝溝壟壟都長滿了野草。村落裏到處可見裸著上身帶著長命鎖的兒童,赤著腳踩著草鞋的白胡子老漢。隨風揚塵的泥土路上不時遇到一個牽著牛或、扛著犁鏵或是挑著擔子的種田人。


  隻有麥收和秋收時節盤龍地方的鄉下才是忙碌的熱鬧的,連帶城裏也鬧哄哄的,割麥曬麥,打場收麥,秋天掰棒子挖地瓜收花生割高粱收稻穀,秋霜前再種上羅布白菜,摘了秋梨大棗柿子石榴,農民們忙得汗流浹背,城裏的糧行這時節也是車來車往。此時的濰縣城最是歡快,滿城都飄著新鮮的麥香、米香和酒香。


  當然,這是在日本人沒來之前,現如今早已不是如此模樣,剛剛結束的大掃蕩早讓這一切徹底變了模樣。到處是血淋淋的屠殺,到處是可怕的燒殺搶掠,這裏殺人那裏放火,濰縣城徹底變成了一座死城,一個可怕的大毒籠,充斥著濃濃的殺氣和戾氣,還有死亡的氣息。


  但此刻,濰縣城裏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日中親善大會正在大張旗鼓的準備。


  鬼子叫囂濰縣在日軍統治下,將會成為“支那的名古屋”。


  馬府的人對這個即將舉辦的親善大會沒有什麽興趣,閉門不出,雖然日本人也送來了大紅的燙金請柬。


  但年輕的二少不同,到底是年輕人,喜歡熱鬧,喜歡看個新鮮,學堂恰好放假,待在家裏無趣,所以非要拉著管家去城裏轉轉。管家拗不過,於是套上馬車,二人溜溜達達到了濰縣城裏。城門樓子上的人頭籠子沒有取下,但是在外麵包裹上了一塊巨大的紅布。此時的大街上比平日熱鬧了許多,臨街的鋪子全部換上了新的門麵,全都掛上了嶄新的膏藥旗,像是一團團的哭喪布。連鬼頭街都撒了黃土鋪了路麵。要論這城裏最嚇人的胡同,非這鬼頭街莫屬。


  這鬼頭街,就在東城孔廟的後麵。以前住在這裏的老百姓遇到家裏死人要辦喪事走個棺材,按照規矩是不得從孔廟門前的大街走過的,所以要繞道孔廟後麵,這樣一來,後邊的胡同盡走棺材了,棺材裏盛的都是各式各樣的死鬼,一到下雨陰天,這胡同裏就有鬼魂出沒,所以老百姓就給這條胡同起了個名字叫“鬼頭街”。


  二少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城隍廟,廟前的老市場熱鬧非凡,月餅攤子擺的滿滿,五仁的,重油的,蘇式的,廣式的,冰糖的,京味的,水晶的,酥皮的,果仁的,蛋黃的,應有盡有,都讓人看花了眼,老吉祥的鋪子,辛月齋的鋪子,月餅都包裹著紅紙,紮上了細麻繩,一摞摞的整齊的碼在一起,讓人直流口水。還有各色糕點,各色果脯,時鮮的水果,應季的幹果,什麽桔子橙子荔枝香蕉,那是應有盡有,都紮著紅繩,裹著精美的包裝紙,講究的還裝了果籃,看得人眼花繚亂,真是過癮。南來的北往的客人也多。還有幾夥賣藝的男男女女圍開了場子鋪開了攤子,敲著小鑼,耍著猴子,還有賣狗皮膏藥的,吆喝的南腔北調。


  城中各個街口上都扯上了“日中親善東亞共榮”的大紅條幅,日本人還挺逗,有幾條寫著“親善”大字的紅條幅旁邊就是殺氣騰騰的通緝令,通緝抗日分子,相互映襯的倒也煞是好看。街上的鬼子也加強了戒備,不時有巡邏兵經過。幾個月前的大掃蕩,把抗日的武裝分子抓了不少,打死了許多,鬼子的監獄聽說都塞得滿滿的。隻是鬼子兵追剿了一圈又一圈,放了許多的槍炮,殺了許多的人,可抗日遊擊隊連影子都不見了,忽然沒了蹤跡,一連幾個月沒了動靜。鬼子的碉堡、炮樓子建了不少,各個據點都建上了,建的高高大大,有厚又結實,把老百姓折騰的不輕。當地百姓又要出糧食又要出勞力,被禍害的不輕。鐵絲網連得粗粗長長,鐵蒺藜擰的密密麻麻,像那姑娘頭上的大麻花辮子。漢奸們也更神氣了,前溝裏的李三鬥,上堡村的錢大有,啞巴店村的陳保長,大囫圇村的高大舌頭,破石崗村的文不丁和羅大善人,還有一些歪瓜裂棗的二流子小地痞都摟抱上了日本人的大粗腿,成了什麽維持會長什麽親善大使還有的當上了偽保長。這些漢奸們,現在一個人也敢上街,大搖大擺大吃大喝大張旗鼓欺負老百姓,以前抗日武裝鬧得厲害時那可是一個個都嚇的屁滾尿流的,自己一個人不敢輕易上街,即使大白天也得結伴出行,就怕到了街上冷不丁背後飛來一個子彈穿個腦袋瓜子成了糖葫蘆,現在可真是馬王爺打哈欠——來了神氣了。


  日本人顯然對時下的治理非常滿意,一個個手上臉上屠殺中國同胞留下的斑斑

  血跡還未幹透,便急不可耐的搞開了日中親善,魔鬼們搖身一變都做了慈善的嘴臉,妖魔裝開了菩薩,真是惡心他娘生了小惡心——惡心死了。“一群婊子養的。”剛從山上下來的三當家見此情景瞋目怒視,心頭冒火,“這些小日本,在我們中國人的地盤上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真個把自己當成主子了,呸,狗娘養的,真是欠收拾。”三當家的朝遠處狠狠地啐了一口。“當家的,小聲點,這裏鬼子多,二鬼子更是不少。小心為妙,免得惹出麻煩。”跟著他的弟兄馬六小聲說道。這馬六小個不高,精瘦幹巴,但是機靈能幹,槍法好,是有名的快槍手,跟著三當家跟了多年了。當年雙橋鎮偷襲官軍,他一個人衝進敵陣,輪著大刀片子左劈右砍,好像凶神惡煞,身上被子彈穿了三個窟窿,硬是沒死,這家夥命賊硬,閻王爺也不敢收。“哼,小鬼子,你們這些兔崽子,說不定那一天,爺我惹惱了,非搞你個底朝天,弄死你血娘的。”三當家的狠狠地說道。說著,飛起一腳,把路邊的一塊碎石子踢出老遠。石子“哐”的一聲撞上了遠處的一處鋪子的門檻,“誰啊?沒長眼啊?撩的什麽蹄子。”店門口叫賣的夥計抬頭大聲嚷嚷著。三當家的斜瞪了一眼,沒做聲。但那個夥計不樂意了,“看什麽看,沒看見把我家的門麵砸壞了。砸壞了你賠得起啊?還裝的沒事兒人似的,連聲屁也不放一個。”夥計不依不饒,嘴巴子尖酸刻薄得很。店門外的一些路人也停下了,在中國,大街上永遠也少不了聚堆看熱鬧的身影,哪怕一點風吹草動,也會招惹一些閑的蛋疼的眼睛。見四下裏的人群一圍上來,夥計的神情更得意了,說話的腔調那是西北風刮蒺藜——連諷帶刺,“哎吆,這位小哥。”馬六作了一個揖陪笑道,“不好意思,我這裏給你賠不是,你看,我們也是急著趕路,不是故意的不是,你看,好在也沒砸到什麽東西,您啊,莫計較,大人有大量,俗話說得好,和氣生財不是,願你的買賣啊興旺發達,財源滾滾。”最後一句討巧的話戳中了夥計的心,“嗯,也是,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們也不是誠心的,我也就不計較了。”夥計嘴裏討巧的嘟囔著。三當家的臉色都鐵青了,但一聲未吭。他側過臉,大聲咳嗽了一聲,衣襟有意無意的忽閃了一下,槍把子若隱若現的漏出了一點點,夥計顯然是瞧見了,一下打住了嘴,“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各位都散了吧,走吧走吧。你們走你們的路,我呢還要做我的買賣。”接著轉過臉去向著別處吆喝,“各位路過的客官,嚐一嚐,看一看,不嚐不看不賺白不賺,本店的小吃,各色糖瓜、糖人,各色的糕點,各樣的果脯,

  又好吃又好看,來嚐嚐來嚐嚐,第一號來在濰縣,不好吃來不要錢。”這年頭,誰都不好惹,身上帶著家夥什的那可都是大爺。夥計心裏道。


  此時,二少正跨步從一家醬肉店裏出來,手裏提著幾大包又幾小包。“少爺,愛吃這個?”管家邊說著邊接過這些大包小包。“我娘愛吃。”“奧,太太愛吃,這我倒真不知道。隻知道太太愛吃甜,今兒個這是——”“管家大叔,這你不懂了,這是年年有餘蒸糕,是用熏魚做的,你看這熏魚呢,它特別香,但是又特別鹹,單吃呢,有點膩的口感,可要是把它放進糯米團裏,撒上點糖,用荷葉這麽一裹,竹筒一盛,上大鍋一蒸,哎呀,這米裏有魚的香味和鹹味,熏魚有米的清香和荷葉的清香,入口還有點甜,不膩而且新鮮,你說這有多好吃。”二少眉飛色舞的說。“二少爺懂的就是多,不愧是上過新學堂的。”“哎,這不是學堂裏教的,這是我娘告訴我的。但是我不愛吃。”二少爺做了個鬼臉。“我愛吃的是——”“少爺,你愛吃的是醬豬蹄子,單家香滿城老店的,獨一味啊。快到了,就在前頭巷子裏,到了後咱們多買點,給老爺他們也捎上幾斤。再弄上幾斤醬肘子。”“對。就這麽辦。老叔想得周到。”二少拍手叫道。“平日裏我愛吃的東西,爹和娘總是看不上眼,招他們嫌,哼,今次出來就要多買點,反正有老叔掏錢。”二少得意的晃著腦袋,瞥了一眼管家,嘴上甜甜的叫著老叔,還做了一個鬼臉。“哎,那是幹什麽的?”二少忽然發現了新大陸。“少爺,那邊叫個什麽什麽島的料理店,是日本人開的,新開了不久,賣的都是吃的,聽說裏麵吃的玩意很稀罕,咱們中國人連見都沒見過,要不,進去看看,也正好長長眼界?”“呸,我才不去日本人的地方,日本人的玩意,不稀罕。誰吃誰是漢奸。”少爺邊說邊往地上啐了一口,昂著頭扭著臉徑直從旁邊閃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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