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為了誰好?
“嘴上說疼她疼她你給了她什麽?嗬,王順業啊,你還不知道你自己嗎?”
朱曉充滿不屑與嘲諷的話猶如刀尖戳進王順業早已感到沸騰的血肉。
王順業憤怒地戳了戳她的麵門,冷笑道“你以為你是什麽好人?!”
“我再壞也比你好!你自己大閨女的生日都不記得,還以為自己多好呢?哦呦哦呦,怎麽?十八年給她過一次生日還錯過日子了,要給你磕頭感謝嗎?還好那不是我閨女,不然我非帶她走!她媽又是什麽沒用的廢物?自己一個人走了把孩子留在你這樣的人身邊吃苦受罪!”
“你不要胡說八道!這些年你對她有多差你自己心裏沒數嗎?!都是你!”
“嗬嗬,真是搞笑哦!我不喜歡她起碼還給她吃給她穿了,這麽多年不也長得人模狗樣的?但你呢?嗬嗬笑死人了,大女兒生日都能過錯日子!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嗯?是她生日!我對她差起碼從來沒記錯她生日吧?你呢?哈哈哈哈!笑死人了!我他媽活了四十幾年沒見過親爸爸過錯自己閨女生日的,還要她給你養老送終,你真是搞笑!”
爽朗的笑聲回蕩在整個家,笑聲裏是刀,似乎在淩遲王順業的心。這聲音太大,把他羞辱得想摔門而去。
他們吵架的聲音太大,隔壁都能聽見。這是王夢來的痛苦,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可現在他們如此囂張地談論著,還把這當作攻擊人的道具,打著愛的名義。讓人對親情絕望。
王順業從來不懂王夢來真正想要什麽,他隻盲目地給出自己以為是希望的東西,最後引得她一顆對親情的期待心變成死灰。而如果王夢來當時的反應過激,他甚至還會覺得王夢來不懂事、太固執。別把這個叫親情,親情不是這樣。
誰會知道王夢來這些年活得有多難?唯有她自己知道。這份痛苦不能再疊加了,真的扛不住了。夜晚她從來不想被回憶刺痛,然後躲在被窩裏哭。她隻想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勉強撐過一天又一天。誰都別提,更別打著愛的名義,提了就是又給她一刀,一刀一刀把她的心戳成馬蜂窩。做一個旁觀者就好,自己治愈總比被刺傷好。
像這樣的吵架幾乎每天都在進行,而他們的導火索不外乎是她和王夢鈴的區別對待。王夢鈴也為此難過,因為那是她的親生爸媽,而王夢來,她沒有選擇。
今晚是怎麽過去的王夢來沒有在意,但王夢鈴一定知道。
日子似乎就可以像這樣一天一天糊裏糊塗地度過。可大家都知道這不可能。
第一個窺見他們倆感情變故的是程達理,那天朱曉在大馬路上和另一個男人聊得很歡,還勾肩搭背,看起來已經超出了朋友的範圍,程達理正好買菜回來目睹。
以前朱曉和王順業雖然吵架,但是從來大家都知道這離離婚還有段距離,可現在,似乎已經就在眼前,讓人無法不直麵。
程達理回家後不動聲色地找來王夢鈴,主動聊了一些生活上的事,開解她,雖然有意避開父母關係的話題,但其實說得每一個話題都在為這個做鋪墊。
找她來主要是為了讓他知道如果他們倆真的離婚了,王夢鈴會受多大的打擊,以此來勸勸這兩個大人。高中很重要,如果非離不可,看是不是能再等一等。
可是他和王夢鈴聊完以後,還沒來得及找這兩個大人聊,他們就已經把這把火燒得控製不住了,讓程達理覺得沒有聊的必要。
晚上,趁王夢來不在家,朱曉把她的房間翻了個遍,為了找出王順業待她比待王夢鈴好的證據,當然,找到了—
銀行卡。
王順業下班剛到家,朱曉拿個凳子坐在門口等候,一臉怒色,儼然是要大戰一場的樣子。見他快入家門,就把銀行卡摔在他麵前,像審犯人一樣地指著他鼻子沒頭沒臉地先罵一頓
“你還說你沒袒護王夢來?這是什麽!你明明知道家裏錢不夠用還偷偷攢給王夢來?她那個成績還栽什麽錢!王夢鈴的補課班費用都快給不起了!你竟然拿著王夢鈴的補課費給王夢來?!你他媽就這麽不要臉?!王夢鈴也是你女兒,你就這麽偏袒她?!還有沒有公平了!我這麽多年給她吃給她穿她還打算咬我一口?!我告訴你王順業,王夢鈴的補課不可能停!你把這錢給我提出來交補課費!”
一貫命令的口吻對錯了事,這下可踩過了王順業的底線。
王順業這些天自知過錯了王夢來的生日都沒臉在王夢來麵前出現,朱曉正主動撞在槍口上。
仿佛能壓下周圍雲濤的強大氣勢觸在幾個人的底線—
王順業、程達理、王知書。
後麵兩個人就在家裏聽著小曲,突然傳來極致刁鑽的話一股腦都衝進他們的耳朵,引得火上心頭。那張銀行卡是王夢來唯一擁有的黃燕啼的東西。黃燕啼離開王家時唯一求他們的事就是照顧好王夢來。可王夢來這人太懂事,除了前些年叛逆了些,後來都乖巧地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他們沒做到照顧好王夢來,反而讓王夢來照顧了他們。所以他們對王夢來是虧欠的。
另一邊王家門口,王順業的反駁也是迅速“那是王夢來她媽給她留的!你想都不要想!”
朱曉大步跨到王順業麵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王順業的腦門,差一點點就要碰到。渾身的囂張氣焰無人能壓“我怎麽就不能想了!我養了王夢來這麽多年用她一點錢都不行了?!以後還她不行嗎?!而且就算我不還又能怎麽樣!那是她應該的!連感恩都不懂的孩子以後能混成什麽樣?!”
她冷冷地哼了一聲,還揮了下雙手,把世界都括入她話的範圍,以顯示她有多理直氣壯。吼聲太用力,到最後還有爆破音,恨不得所有人都聽見—
當然,程達理聽見了。
程達理是最疼王夢來的人,自然不會坐視不管,所以在他聽見第一句理直氣壯的話時就拍桌而起,從家裏衝出來把朱曉的話懟回去。
突如其來的火氣直衝大腦,讓他的心髒也都擠壓得難受。但此刻這都不算什麽,此刻必須有人站出來為王夢來主持公道,敲醒這些糊塗的自私鬼,而放眼整個王莊組,這個人隻有他了!
此時此刻,聽見這番有失公正的對話,又能站出來主持大局的人隻有他了。預料到事情的發展不會如他希望的那樣,便沒讓王知書跟著。
從程家到王家的距離才五米不到,他的這條路異常難走,眼前仿佛電視雪花般的景象起碼持續了半路才消退。憑靠記憶,他走到了王家。
王家的門口,朱曉和王順業正在對彼此破口大罵,誰都沒想讓步,好像誰都有理。
程達理已經老了,他的聲音沒有往日的壓迫感,唯剩那攢滿心頭的火氣使聲音大了“你們給我閉嘴!”
程達理拉開王順業和朱曉,迫使他們對彼此尊重,不再指著別人的鼻子。他懊悔地指了指王順業,手指在空中不停發抖,對王順業感到痛心不已。再轉臉指向朱曉,他的憤怒更多,不再給她寬容。
可他更對自己痛心,因為他沒辦法保護王夢來。
“你們兩個!太讓我失望了!你們怎麽能這麽自私?!”他指著王順業,“為人父!不懂關心王夢來的內心世界!從來不知道關心她的生活!拿著你自己的那一套強行套在王夢來的頭上!你明明知道王夢來懂事,你有錯她從來不會提!”
又指向朱曉,
“為人母!不管是不是王夢來的親生母親,你嫁進了這個家,你嫁給了這個男人!那王夢來就是你的孩子!不管是不是親生的她你都要養!你不養還不讓他養?!你是不是想逼死王夢來?你是不是看王夢來一直容忍你就能站在她頭上拉屎放屁?!這錢是王夢來親媽留給她的!誰都不許動!我不管你有多難我借錢給你!這錢不準動!”
多年當家作主的威嚴強壓他們一頭,他們倆站在原地不服氣地撇開頭,暗暗咬牙切齒。
他說得眼淚都已溢了上來,看著這兩個仍滿身火氣不知悔改的大人像被什麽在心上狠狠捅了一刀,他疼得快無法再說下去,可他必須說!他今天必須讓這兩個人知道王夢來這些年的隱忍!
“為了讓你們這個家安靜一點她付出了多少啊?!而你們,你們整天就知道吵吵吵吵!地沒掃幹淨,吵!飯不好吃,吵!衣服不好看,吵!工作不順,吵!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出來吵!大事一吵就差打架了!你們知不知道這樣對孩子的心理傷害有多大啊?愣是王夢來那樣的孩子都會受傷啊!更別提王夢鈴了!朱曉你口口聲聲說愛王夢鈴!那她今天在學校裏發生了什麽快樂的事你知道嗎?”
他高舉著雙手,仰望碧藍的蒼天,聲嘶力竭繼續道,
“如果公平真的是你們說的那樣,那這世界上到底什麽是愛!什麽是公平!”
他似在向上天求一個公平,向是在為所有如同王夢來一樣默默隱忍的人鳴不平。
“公平不是壓死人的東西!公平要給好人安全感!”
“王夢來要活下去!王夢鈴也要活下去!她們要快樂!她們要幸福!她們不能被壓死在愛裏!”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前方的那片杉樹林裏貫穿著激烈的鳥鳴,此起彼伏如海濤,似乎是在回應程達理這番悲涼又堅定的話。他已然因這兩個人而心寒,無論是再炎熱的夏天都無法使其回溫。除非,除非王夢來幸福,王夢鈴快樂。
他高舉雙手質問蒼天的一幕深深刻在王夢來記憶中的一六年五月。
老淚縱橫的臉唯有靠近才能看清,可光聽聲音就足夠使王夢來淚如泉湧。
他們一行三個人十分鍾之前放學,現在正好到了家。不過看這種場麵實在鄭重,不敢破壞。
王夢鈴是他們中第一個衝出去的人,她把朱曉護在身後,還很為朱曉鳴不平“爺爺你不該怎麽說我媽!我媽都是為了我好!”
她護著朱曉的樣子一如朱曉平常護她。
程達理抹幹自己臉上的眼淚,重重點頭,指著王夢來說
“是!她都是為了你好!那你姐呢?你姐該怎麽活下去?你的痛苦是痛苦,她的痛苦就不是了嗎?爺爺平時是怎麽教育你們的?”
“那爺爺教育的就一定對嗎?”
王夢鈴一句話扔過來讓程達理無話可說。這種時候他笑了出來,而王夢來在這種時候也喜歡用笑容回應一切。
朱曉雙手搭在王夢鈴肩膀上,也站出來說“您說了那麽多不都還是為了王夢來好嗎?!”
王順業本來已經打算息事寧人,看她們這樣又衝出來,還拿出當家主的威嚴“你就看見對王夢來好的!你摸摸自己良心,到底有沒有聽見對你們好的!”
這母女二人自然也火,是同樣憤怒的表情。瞪著王順業已經準備反駁。
王夢來實在不想讓這樣的事情影響程達理的心情,顧及程達理的身體狀態,還是少接觸為好,所以跑過來拉著他離開,好聲好氣地勸說“爺爺,您回去吧。”
這時的她臉上沒有眼淚,早被擦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溫暖的笑容,仿佛黎明的曙光,能推遠一切黑暗。
她幾乎是懇求的語氣了。看著程達理那雙黯淡無神,仍留有淚絲的眼睛,一臉低微地搖頭。
見王夢來拿出她的脆弱,程達理狠歎了一聲,拉著江河離開。
可剛轉身,王夢鈴冷哼道“你不就是為了讓他們都袒護你嗎?!裝什麽裝!你搶走他們也就算了還要搶走我朋友!你真過分!”
像被什麽刺中,程達理立即反回頭教訓“認識一個人,別看她說什麽,要看她做了什麽!”
王夢來眼中含淚地笑著,所有情緒都融在這眼淚中。她看著王夢鈴,目光如山泉水,純淨又溫柔。
她回頭柔聲勸道“爺爺,走吧。”
這話是史無前例地乖巧。
乖巧得足夠勸說程達理離開這個硝煙四起的戰場。
在回程家的路上,程達理被扶著回家,他卸下所有的火,身體卻好像承受不住了,心絞痛突然猛烈襲來。倚在江河的胸膛上,苦歎“身在這樣的家庭,她怎麽會不孤獨?這樣的家庭本身就更有容易出現問題,總得有一個人比其他人承受的多。”
“王夢來,是王夢來”江河念著她的名字,心中海浪翻騰。雖然他一直知道這個人是王夢來,但顯然王夢來所承受的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戰場還遺留火藥未完,但王夢來不想繼續,她把自己的車推進了家裏,全然沒顧身邊人在講些什麽。王順業有餘力去和她們鬧,她沒有。
她的背影看著比秋天的落葉還蕭條,而她所處的那片好像永遠是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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