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語成讖
小左身上還穿著綠色軍裝,兩杠三星。簡安瞟了一眼,頓時嘖了一下。這孩子發達了啊,去湖北武漢軍區呆這麽久,沒白混。
不過這孩子的臉皮還是像以前一樣的薄,被她這麽一喊,一臉紅,去捂住她嘴,聲音低低的,很迷人。
“你小聲點,隔壁還有人。”他領導就在隔壁。
“得,我小聲點,那你倒是跟我說說現在是怎麽一回事,我拉開房間門能不能看見汪洋的大海。”
“能。”小左不看她眼睛,言簡意賅。
“你明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對不起,你想知道的,我不能告訴你,有一點,我用性命跟你保證,絕對不會讓你有生命危險。”他漲紅了麵皮,信誓旦旦。
“我就問一個問題行不行。”人家不說,簡安也不糾纏,她很幹脆,不強迫人家。
“行。”小左回答的也幹脆,又補上一句,“隻要不是上個問題,我什麽都如實回答。”
“我現在出現在這裏,是肖陽設計的?”她看著小左的眼睛。
小左倒是沒有閃躲,點點頭,“但是設計這個詞有點貶義。”
“那我還得謝謝他免費讓我度假,我現在知不知道在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在印度洋海域。”小左回答。
簡安終於被小左逗笑,氣氛緩和了點,小左這孩子,說好聽了,是有點單純,說的難聽了,就是有點軸,讓簡安用一樣東西形容小左同誌,那一定就是牛奶,皮膚像,性格像,還得是那種絕對不添加防腐劑的那種。
小左的英俊,是那種平鋪直敘的英俊,用簡安的話來說,小左同誌,好看的有點太直白了,讓人民群眾一點回味的空間都沒有。
人家在部隊裏麵呆上幾年,回來都得粗糙滄桑,好歹帶點光榮的印記回來,她看他,脫去戎裝,換上長袍馬褂就能當民國教書先生。
“你要吃點什麽?”
小左終於問到了重點問題上,簡安憐惜的摸摸自己肚皮,他怎麽才問這個問題,早三十分鍾就該問了。
航行中的飯菜,不能太豪華,就沙丁魚和米飯,簡安餓了三天三夜,吃出了人間珍饈的感覺,恨不得臉盤子都舔幹淨,絕不浪費一滴一毫農民的汗水。
說實話,這東西專心吃飯的樣子蠻乖。
小左偏頭看她,覺得趁著這個時機正好給她交代一下。
她是以親屬身份跟著小左的,在外得以兄妹相互稱呼,簡安滿興奮,她還沒這麽玩過,小左很有想法。
肖陽把她托付給小左——雖然直到現在簡安都不明白肖陽此舉動的意義。
“那我什麽時候能回國?”簡安現在最關心的是這個。
“這個要視情況而定。”小左實話實說。
簡安剛想發火,轉念一想,自己馬上就要人生地不熟了,衣食住行全要仰仗小左同誌,現在還是乖巧一些的好。這是個完全的享樂主義利己派,小左奇怪的看著她先一臉猙獰然後換上溫柔微笑。
“你說了算。”
要是知道這東西的心理活動,非要吐血不可。
“小左,你妹妹和你長得蠻像的。”簡安正被領出來溜著在甲板上吹風,巧遇首長,垂著手,就差行個大禮。
“首長好!”
“小姑娘聲音很洪亮嘛,有潛力!”這位老將被她中氣十足的一聲喊給弄的有點蒙,可還是禮貌性的讚揚。
簡安這東西,別看平時一個死德性,但是對軍人,還是有點哈巴狗式樣的尊敬。
“你這次奴性怎麽那麽重了。”小左瞥她一眼。
簡安摸摸臉,奇怪了,奴性還能寫在臉上的。
她幹笑幾聲,“我覺得自己這幾天過得實在是不要臉。”
“何出此言。”
“我比你大兩歲,得叫你哥哥,剛剛還被首長謬讚小姑娘,這十幾年就和白過了似的。”
這話說的小左心裏一動。
“的確是白過了。”
簡安瞪他,“怎麽說話呢?”
小左苦笑一下,“你啊,就是和別人不同,別人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到你這裏就是揣著糊塗裝明白,磨人的命。”
話說的深有什麽用?
還不是什麽都不告訴她?
簡安默默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剛剛還吵著暈船,怎麽這時候好了。”
從後麵披上他綠色的外套,堅挺的軍裝,金色袖口發著光。能把軍裝穿的好看的女人,光有柔美之氣是不行的,還得有點英氣,說白了就是眉眼之間有些男子氣,這樣才不至於被這件衣服將氣場壓下去。美人的美,其實是不分性別,亦陰亦陽,同樣的眉眼,放在男子的輪廓裏,也不顯得違和。
小左順手也撐在船上欄杆上,正好看到她側臉,她的背景是海上很壯烈的美景,一輪落日,像是團巨大的火球,將要墜落進浩瀚的海中。可是這軍裝美人也同樣的奪眼,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風景。
“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光在裏麵待著要悶死的。”簡安托著腮,看海天相接處那一道明亮的細線,一縷碎發散在了旁邊。
克製了下挽起那縷頭發的欲望,“還有幾天就到了,你再忍一忍。”
簡安回頭對他笑一下,“其實沒那麽難熬,我之前一直幻想海明威究竟是以何等的姿態飲彈自殺的,真的站到了大海中央,我倒是覺得他就是在這片自己寫下曠世之作的海洋上,感受著自己的渺小,將手槍伸到了喉嚨深處。”
“我倒是不這麽認為,他說自己可以被殺死,卻不會被擊敗,自殺的結局雖然足夠藝術,滿足後人幻想,我卻從來不認為他是一個會自殺的人,相反,另一種說法,他是被疾病纏身而死,要更合理一些。”
簡安驚訝看他一眼,小左不像是研究這類問題的人,卻說出這樣一番言論,可見人不可貌相,自己的認識實在是太膚淺了。
看出了她的驚訝,小左淡淡笑一下,陌上人如玉,有種濁世佳公子的感覺。
“你還記不記得高中有一次出來玩,你的書包忘記了,正好我最後一個走,想要幫你收著改日再換給你,沒成想一提起來,溜出來了一本書,是喪鍾為誰而鳴,當時我也一樣的驚訝,隻想看一看你喜歡的書是什麽樣子,不知不覺就略微有了些研究。”
心裏一動。
“隻是簡單看到一本書就讓你這樣,你這人真是好奇心旺盛。”她調侃道。
“其實我是最不愛關心別人事情的一個,可是你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簡安忽的看向他,目光灼灼,小左自知失言,住了口。
這些年,他不是沒有過感情生活,可那種感覺就像是癮君子抽煙,見識過最烈的藥,其他就無關痛癢了。戒不掉,忘不了,可是也得不到。
“小左,實話說,我這人有點邪門,你看在我身邊的人,都沒什麽好下場,咱們認識一場,跟你提個醒,離我遠一點對你有好處,我還不忍心禍害你。”
她沒所謂笑一下,有點落寞。
太陽落下去。海洋有了金色的心髒。
“這不是你的錯。”小左握住她的手。
簡安卻把手抽出來,掏著口袋,閉了眼。
“我有點累了,咱們回去吧。”
“好。”
簡安轉身要走的,小左卻突然的拉住她,“簡安,問你個問題。”
“你說。”
“你是喜歡那個麵朝大海自殺的海明威,還是那個纏綿病榻最終被病魔打敗的海明威?”
簡安回過頭來,像是加了慢鏡頭。
小左一輩子都忘不了她這個樣子,穿著軍裝,披著落日的餘暉,美的驚心動魄。
“其實我覺得,他應該是得了不治之症,自知無法戰勝病痛,卻還想要保存生命的尊嚴,選了自己羈絆最深的地方自殺——你說,我講的對不對?”突然綻放出一個笑容。
每每想到這一幕,小左既心動,又心驚。
一語成讖。
像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