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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多多叔

  分別一眼認出她,這個女人怕是永遠忘不掉,可他顯然是不想與她有什麽交集的,低著頭,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就要擦肩而過。


  放在以前,簡安是絕對不會和分別這樣別扭的孩子太多糾纏,她才沒那個閑工夫。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她心裏太多的疑惑,太多的糾結。


  還依稀記得這孩子哭著說的那句話。


  “多多——多多叔。”


  那時她沒什麽在意,現在想來卻愈加的心驚。她要弄明白的。


  “分別。”她叫他,在擦肩而過之前。


  分別冷了下臉,沒搭理她。不是不給唐風麵子,而是這東西觸碰了逆鱗,不弄死已經算是給足了情麵。


  於是簡安伸手去抓他胳膊。


  她肌膚碰上他的皮膚那一刻,他沒有像一如既往的發狂,大概是這東西的指尖真的足夠柔軟,身上又沒有什麽惡俗的香氣。


  “你是不是找死。”他隻冷冷的說。


  可是回過頭來了,也停下了腳步。


  “我有點事情想問問你。”分別並不好奇怎麽會在警察局碰到她,更不會天真到這東西是關心自己,更沒覺得自己能給她提供什麽信息。


  正要回頭。


  “我沒什麽要跟你說的。”


  卻聽見背後輕輕響起一聲音。


  “多多叔——是不是許應多——”


  他瞳孔驟然的收縮,拳頭攥起來,青筋立現。


  “你不要瞎猜,這不管你的事情。”


  簡安低低笑起來。


  “你在找他是不是,我說那天親你的時候,你有一陣推的特別狠——”她眯起眼睛,忽的回想起。


  那是許應多出包廂的時候。


  分別一定看到了他。


  她對許應多的認知,一片空白,這是絕對的劣勢,怕是要任由人搓圓捏扁。


  可是奇怪的是,許應多該死的了解她。


  於是她忽視分別愈加不好的臉色。


  “如果你要找他,我是可以幫你的。”


  因為她本身就是最好的誘餌啊。許應多的目標,不就是折磨她嗎?

  輕笑起來,這是哪裏來的湖塗債,自己竟然從來不曾知曉的。


  可是她也不是任由人搓圓捏扁的貨色。誰折磨誰,真不一定。


  分別朝她走兩步,語氣還是有些輕蔑。


  “你憑什麽?”


  “因為你找不到的多多叔,這次出現的目標就是我,這個理由夠不夠?”她掐滅手裏的煙,彈彈手上煙灰。


  分別的神色愈加的複雜,像是沒有預料到她如此快的亮出底牌,有點措不及防。


  可他確實的有些動搖了,簡安就是有這樣的板眼,叫人沒來由的相信她。


  “成交。”


  他沒問她為什麽,她也沒問他為什麽——也許是都沒有多麽在意對方的秘密,人都隻想了解自己想要知道的那個角度。


  因為許應多這個男人,簡安和分別,誰也不會想到,這兩個表麵上水火不容的兩個人,開始了這樣長時間的狼狽為奸。


  到這裏,分別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他覺得還是有必要說清楚。


  “他的目標是你,我沒有義務救你。”


  簡安輕笑一下。


  “我也沒指望你救。”分別不太滿意的皺皺眉頭,這女人與那天的嬌氣實在是大相徑庭,她還有多少幅樣子,倒是有些搞不清楚的。


  現在看起來,心腸是這樣的冷和硬。


  那天看起來,皮囊又是那樣的熱和豔。


  可是那都是和他沒有關係的事情。


  “一次見麵,換一段故事。”她說出條件。


  “這算是什麽條件?”沒曾想到這樣輕易和隨便。


  簡安眯著眼睛,似乎是很深邃的。因為真相,她手握真相末端那根毛線,勢必要將這孽債的根與源刨幹淨。


  有一點她是相信的。


  所有的惡意,都不是毫無理由的。


  “你不必管,放心,我死了也不要你收屍的。”她笑著說出這話來的時候,分別的脊背上忽的出現了涼意。這一刻,這東西,站在了陰陽兩界的邊緣,是明知危險還是要探尋的執拗。


  這是個做不到稀裏糊塗活下去的人。


  得到幸福,也比平常人要困難些。


  這哪是個寵兒。


  老天爺看起來最偏愛她,仿佛是天下最好的都堆到這東西身上,然後再一件件的毀給她看。


  簡安被寵愛了小三十年,終於下決心要和天爺爺叫板了。


  原來是被老天養著好玩的寵物,帶著金光閃閃項圈,如今卻望著天,說,老子不是狗,是名將。


  她還是忍不住去看了Jacob。


  醫生說這是間歇性精神病。精神好的時候,和常人無異,發病起來,智力和三歲小孩無異。她隻說這樣也好,無憂也無慮。


  醫生在旁歎口氣,他大概是心裏的苦與痛太多,積攢已久,這也算是個解脫的方式,一半荒唐,一半清醒,總算是將束縛解了一半。


  今天的他,是荒唐的,三歲小孩。


  含著棒棒糖叫她漂亮姐姐,這樣的Jacob,讓她突然的恨不起來。


  她摸摸他的手,還是纖細蒼白,脖子上麵是她指甲留下的痕跡,還沒來得及褪去,卻聽見Jacob傻乎乎含著糖果,指著窗外。


  “誒,那位哥哥是誰。”


  她回頭隻看到一個影子,被看到就迅速的躲開。


  簡安卻直覺的覺得是他。


  還能是誰呢?

  她飛快跑出去,走廊盡頭的人影還沒消失,她隻喊著。


  “許應多!”


  許應多回過頭來,扯了下嘴角。


  “不恨他?真是假慈悲的很。”


  “若要真論起恨來,該是你才對。”她也學著他扯嘴角。她這樣的模仿,顯然讓許應多有點惱火,她像是突然不怕他了一般。


  簡安今天看到許應多才明白,他其實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沒有將Jacob徹底當成工具,沒有淪為畜生。


  既然有血有肉,她怕什麽?

  許應多沒所謂笑一下,到底還是過不去心裏那一關,一個聲音告訴他。


  去看一眼,就看一眼,最後一眼,從此以後就當不認識。


  他沒想到Jacob對他,是這樣深的情誼;更沒想到,Jacob對簡安,也是不一般的感情。


  嗬,他是卑鄙,每一個人都要利用的,Jacob,他是心甘情願的,誰叫隻有他沉浸在過去,他許應多早就不值得同情。


  卻聽到簡安這東西不知死活的歎息一聲,唱歌一般的拉長調子。


  “照頁啊——許應多,真照頁。”


  終於弄明白,原來許應多一直在掙紮,為著什麽掙紮,她正要弄清楚,可是就這樣看著,看他就覺得沒來由的可憐。


  許應多被激怒,一把抓過簡安,揪著她一頭卷發往牆上撞。


  “草你媽!老子照頁是因為誰!是因為誰!”


  簡安被撞的頭暈眼花,卻還是及時發出短信,內容如下:


  要是還想見到你多多叔,就快滾過來救場。


  是給別別的。


  痛在其次,她倒是有點興奮,“你說是因為誰!”


  就在這最接近真相的時刻,許應多像是反應過來一般,冷靜下來,放開她頭發,將她往外一推,嗬嗬笑起來。


  “想套我話,你就猜,等猜出來,你們這幫人的債也就還幹淨了。”


  話音剛落,走廊頭上又出現一個人。


  有點激動,膝蓋都打著軟。


  聲音顫抖,幾乎要哭出來。


  “多多叔!”


  簡安撩撩頭發,整理下淩亂發型,看向身後。好戲這才開始。


  隻要你是人,我還不信治不了你。


  不過挺新奇,她何時見過一直對人愛答不理的分別這個樣子,一蹦三尺高,鼻涕淚水全部出來,死死抱住麵前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淚水都抹上去。


  “多多叔,你終於回來了——”


  這男人隻怔了一下,旋即推開掛在身上的人,語氣冷冷。


  “誰是你多多叔。”


  分別一愣,也不惱怒,卻討好的笑起來。


  “我是別別啊,您記得我小時候——”


  被一下子打斷。


  “往事不必再提,你多多叔早就不在。”就在他顫抖著手,攥起槍的瞬間。這一刻他才明白了暴力的美學。


  堅持原則的人多麽愚蠢。隻怪原來的自己太過幼稚。


  “多多叔,你說什麽傻話,你眼角上麵的煙疤。”他伸手去摸,卻被許應多擋開。


  “分別,你還記得我臨走對你說的話。”


  分別低下頭,真像個犯錯的孩子。


  他怎麽能不記得,這個教會他長大的男人,蒼白俊美的男人,拿出手槍。


  他顫抖的手去摸那槍身。“好涼。”


  “開槍的時候,自然會熱起來。”他仿佛是很熟稔這觸感,甚至帶著一絲回味。


  眼神卻暗下去,語氣是最平常的。


  “分別,我殺人了。”


  十歲的分別瞪大眼睛,殺人是件陌生的事情。


  發生在這樣熟悉的多多叔身上,讓人有輕微的失措。


  他小小的手想要抬起來,說沒關係,多多犯什莫錯,都沒什麽關係。


  “以後,我也會繼續殺人的。”他輕笑起來。


  分別沒關係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


  他隻覺得,這樣的多多叔,這樣的笑著,卻說不出來的淒涼。


  “以後,就當我死了,再也不要提起我,也不要說認識我。”許應多像是過早的預測到了結局,他的淡定卻叫分別沒來由的慌張。


  他隻知道抓住許應多的衣角,承諾著,懇求著。


  “多多叔,以後我會變強的,還會掙好多錢,那些債我幫你還,那些仇我幫你報——分家的家業將來都會是我的——”他的語句越來越支離破碎。


  也深覺越來越牽強附會。


  “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卻等不得了,即使等得到又如何,仇,還是要自己報的。


  分別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終身不結婚,分別卻和他的孩子沒有二致,分別有個哥哥,天資聰慧,早早被確認為繼承人,而他不過是外麵不幹淨女人生下來的野種,屋後花園是最好的銷愁所,他在花園裏碰見這個大十五歲的叔叔,他隻知道,他住在隔壁。


  分別那時是個不會提要求的孩子,他看著秋千,兩條粗短的腿蹬著地,想要依靠自己將秋千晃蕩起來。奈何腿太粗短,無能為力,失望的想要站起時,背後一股力道。是許應多。


  他隻回頭。陽光都集中在這個男人身上,他忽的覺得溫暖。原來被關心是這樣的滋味。於是迷戀上,依賴上。


  甜甜的叫多多叔,像是與生俱來的一樣。


  於是恍然有了自覺,原來自己也是會撒嬌的,孩子,原來該是這樣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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