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抉擇（4）
外頭的人進不去，裏麵的人也出不來。
有的人家睡得死一些，值此新春將近闔家團圓之時，被一場無妄之災活生生滅了一家的門。
趕到的各路人手早就在不遺餘力地潑水救火了。
玉琢站在那兒幹著急，卻也是衝也衝不進去，隻焦急得眼睛全是朱紅的血絲。
大火燒了一夜。
待到淩晨破曉時，一場姍姍來遲的雨水才下了下來。
可放眼望去，遠行坊這一條街道，已是成了一片黑灰廢墟了。
景象慘烈。
……
而同樣景象慘烈的，還有皇宮大內。
以往幹淨整潔的宮廷走道各處，橫七豎八地堆積了不知凡幾的侍衛屍體。交戰兩方身著略微不同的製服，死在了一處，血流成海，硬生生把宮廷的地麵染得跟宮牆一樣紅了。
一夜激戰，魏太後，終於還是敗了。
卻並不是敗在了薑宥的手中。
城西而歸的曲錦枝、突圍前來支援的寧國公府唐家、晉城侯府林家，雖然來得及時，但也隻是跟魏太後手裏那隻兵馬打了個平手。
薑宥婦人之仁，饒過魏氏，並未斬草除根。魏氏便是那咬了農夫的蛇，近一年的工夫明麵上夾著尾巴做人，卻暗中花費重金，分撥往京城裏埋伏了近萬的人手。
為的就是動手的這一天。
原本就算有援軍，魏家也是占了上風，卻是沒有料到一向在後宮深處幾乎萬事莫理的太皇太後唐氏手裏也有一張承宣帝留給她的底牌。
這張底牌人數不多，卻足以使得天平急劇地朝著薑宥那一邊傾斜過去了。
魏太後也是輸得心服口服，不由敬佩起這個她一向不怎麽放在心上的好脾氣婆婆:“薑還是老的辣。兒媳與母後婆媳幾十載，倒是不知道母後還是個一潛伏便潛伏了半生的，當真是好耐性！”
太皇太後也是領受了她一番不知算不算譏諷的誇讚，意味不明地微微含笑:“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公公是出了名的寵妻如命麽？”
魏太後啞口無言。
承宣帝在位年僅五年，他一生之中，有一半時間裏是在做太子。史家私底下都說這位承前啟後的陛下做皇帝沒有什麽了不得的文治武功，倒是在對待妻室一件事情上能夠書寫幾筆。
他疼寵嫡妻唐氏，若不是因為形勢比人強，蜀王和祁王是根本沒有機會出生的。若說他臨去前留下什麽保命護符給唐氏，也是不奇怪的。
魏太後嘴唇動了動，終是一言不發地被卸去了鳳冠鳳服，成了階下囚，被押送去了昭獄。
而等待她的，將是皇帝事後的清算。
魏氏有備而來，薑宥避之不及，吃了一刀。太皇太後目送了魏丹被押送走，便繼續命鑾駕繼續前進，去往乾清宮。
薑宥還昏迷著躺在龍床上，情況不明；皇後孫映因為丈夫受傷，六神無主無力主持大局；太子又還年幼……
唐氏不得不再度出山，坐鎮六宮。
她來到宮前，隻見前一夜裏有功諸將全跪在禦階之下，靜候皇帝動靜。他們人人麵上肅穆，唯有曲錦枝一人格外哀泣，一副心如死灰的麻木模樣。
唐氏心念一動。
聽說，前一夜裏，這位曲家三郎殺敵格外勇猛。像是急著將敵軍全部殺光似的。
這個時候的唐氏，還不知道宮外明華公主府著了火。
……
薑宥當胸被捅了一刀。
他反應迅速，躲了一躲，再加上有侍衛保護。太醫會診，已將尖刀取出，然而皇帝卻是陷入了昏迷，發起了高燒。
太醫道，隻要薑宥能夠醒來，便一切好說。
孫映哭得跟個淚人一樣了。
皇帝這般一個情況，明華公主府著火那點兒“小事”，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上前稟報。
曲錦枝又在宮門前靜候了一日。
直到日出日落，唐氏發出懿旨，命諸將各歸各位，天，塌不下來。
負責傳信的內侍說完這話，曲錦枝那已經紅得像吃人惡鬼一樣的眼睛總算有了反應。內侍話音未落，他就急不可耐地站了起來，大步狂奔著朝著宮外跑了去。
……
然而等待他的，隻是一片已然麵目全非的殘垣斷壁。
放火之人是唯恐火勢不夠大，加足了柴火，上足了濃油，大火有如巨獸，吞噬了一整條街道。
明華公主府在建府之時就曾經有人說過，府邸違背建築陰陽理學，是凶宅。明華此人是怪人，早晚有大劫。
如今看來，這些說書算命的瞎子，卻也有歪打正著的一次。
府中成片栽種樹林，四麵圍牆，是為一個“困”字。
興許這便算是應驗了術士的批言了。
瞧，如今便是她自己死了還不算，還要帶累一整座府邸的人一起被困不得逃脫？
這會兒，火勢才因為雨水熄滅，便有好事之人三三兩兩站在路邊七嘴八舌議論。他們剛吃了幾個饅頭當了早飯，血氣循環，身子發熱，嘴唇看上去紅潤得像是飲用了血水。
曲錦枝無意聽見，陰森如惡鬼，一腳踹過去，那說話之人便已經飛了出去，嘴上鮮血直流，嗯哼著倒在地上說不出話。嘴唇卻是比方才更豔紅了。
周圍路人無人剛上前扶持那被飛出去的人。
隻因眼前騎馬路過動手之人，渾身是血，一身煞氣，臉色森白，眼紅如滴血，當真是恐怖至極的存在。
一個“滾”字出口，他們像是被一語驚醒夢中人，一下子逃命似的飛奔四散了。
曲錦枝則是一下了馬，就接著快步朝著府邸去了。
玉家的人在那兒。
玉琢失魂落魄地在一片廢墟之中到處翻翻找找，看見曲錦枝來，像是沒看見似的，接著做他的事情。他一手灰黑渣子，髒得不成樣子，卻也是渾然察覺不到。
兩個眼睛一樣赤紅的男人一個字也不說，隻埋首拉開斷裂的牆壁，拉拔倒在底下沒能逃掉的已經死去了的人。
一具一具的屍首被人挖掘抬出，並沒有他們不願看見的那人。
而那通往城外的地道入口，已經因為府邸覆滅，被徹底地掩埋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