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鶯燕(1)
太子夫婦暗自商議,當即從身邊信重之缺中選派了一個還算熟知曲錦枝積習的侍衛,叫他離宮查探。他領了命令,自是循著線索順藤摸瓜,摸到了城西去。
曲錦枝不知這些,他隨車駕軲轆著回了東陽侯府一趟。恰逢府裏走了個空,他樂得無人念叨,進了自個兒院子將被薑宥無意拍出輕微血跡的衣裳褪了下來,扔給一個日常得用的丫頭,交代她親自漿洗。
丫頭起先還因著被主子單獨叫進屋裏,扭捏微紅了臉守著曲錦枝更衣。卻被曲錦枝背上的坑窪驚了一跳,神色凝重地按著曲錦枝吩咐,悄摸拿了一團衣物自去清洗了。
曲錦枝閉起了房門,不留人在房中,獨自更換了幹淨衣裳,正要習慣性地取了掛在壁上的佩劍出去院子裏耍溜一番,才想起胸背上還包紮著膏藥布條,隻得鬆了佩劍原樣掛回,無奈地在榻上坐了下來。
他倒不在意後背這點兒“傷”——時跟著曲振武修習武藝,更厲害些的折損也不是不曾有過,流了血,隻消是不傷筋動骨的,稍作歇息便是接著摸爬滾打,哪有那麽嬌貴?
隻是念及明華前日嘮叨,明知此時她看不到他在做什麽,但卻莫名心虛地不願違逆她的意,於是隻好決定不走不跳老實待上一日了。
他在院子裏閑得無聊,翻出來幾本早看得滾瓜爛熟的兵法論著打發光陰,時辰過得也快,不覺便到了午間。外邊來人是正房裏擺了午飯,知他在府裏便來請他過去闔家共膳。
曲錦枝便將書冊放下,收拾收拾就跨著大步子出了房門,走過院門口才從丫頭晴霜的手裏接過一條黝紅束帶將披發攏成一束隨意綁縛了,隨即出了怡春院。
晴霜便是早時為曲錦枝清洗衣物的那個丫頭,她年方十六,正是嬌俏明豔的年紀,是太夫人郭氏賞給曲錦枝的兩個通房丫頭當中的一個。她姐姐晴雪已由郭氏做主收了房,她和折桂則是暗中較勁,爭奪主子的恩寵。
她目送了曲錦枝走遠了,才依依不舍地回轉了去。
曲錦枝隻當沒看見滿院子鶯鶯燕燕含蓄婉轉的秋波暗送,穿廊過牆,不一會便一腳踩進靜容院裏。正好仆役魚貫端上熱乎上鍋的鮮菜,曲錦枝暗道來得及時,飯香撲鼻,垂涎欲滴。
曲振武見他來,“噗呲”笑道:“…倒是難得能在府裏的飯桌上看見你,兔崽子!”
曲錦枝裝作聽不懂他話裏暗示,捋了外袍曲腿就坐下,忝了嘴臉諂媚討好:“…阿爹的什麽話,一家人自然是應當坐一張桌子吃飯的。”著還親手給曲振武夾了一隻鍋碗裏最肥大的雞腿。
曲振武被他幾句話的馬屁拍得舒服,伸手不打笑臉人,便不再跟他計較。然而麵上偏還端著,仍板了一張臉故作威嚴狀。待一家子開了飯,卻又心口不一,很受用地抓了兒子孝敬的雞腿張嘴就浚
曲振武飯時有話不便多,於是等在用畢了午膳單獨將曲錦枝留了下來。父子二人去了曲振武的書房裏,關起門來敘話。孫緒對於丈夫與兒子要什麽也是略知一二,便隻笑而不語將曲錦林夫婦送了出去。
書房之中,父子倆一站一坐,曲振武手扶桌案,與兒子一問一答。曲錦枝難得坦率,他阿爹問什麽,他答什麽。一通話下來,曲振武將曲錦枝心裏那點兒兒女心思知曉得差不多了,便最後一錘定音:“…你可知道,你阿娘已為你選定了雍州靈武王氏一族的嫡長女做你妻子人選?”
靈武王氏,族人尚武,是北地淩冽沙塵風月之中孕育出來的一支名門望族,悍名在外。孫緒看中王氏實力,實質一度要派人北上與王氏家主接洽聯姻事宜。是曲錦枝使絆子叫孫緒一拖再拖,硬把婚事拖了下來。
曲錦枝斂眉垂首:“…知道。”
王氏不止家業彪悍,對內教養兒女也很有一套,培育出來的女兒大都落落大方,又能幹爽利,很是符合曲氏這般同樣以武起家的世家的選媳胃口。曲振武與孫緒原本之所以商量著為曲錦枝聘娶王氏的女兒,是希冀兒媳進門可幫著約束督促成日不著調的兒子,勸他多多上進。
曲振武隻以為曲錦枝是不喜王氏女潑辣名聲故而再三攪局,誰知前些時候他與孫緒夜裏一番夫妻對話,孫緒與他交磷,他才知道兒子原來是有了心儀之人。
曲振武道:“…曲氏子弟多擅武從軍,你為曲氏嫡支,家族責任義不容辭。你入京府,來日若是與王家成就婚事,則軍中有人幫襯,升遷必事半功倍。”
曲錦枝聽了,眼中微閃,卻仍是固執一詞:“…我知道。”曲振武將他心動看在眼裏,不由暗自嗟歎。
曲錦枝道:“阿爹送我去京府,是一番苦心,我感念在心。但我胸無大誌,隻想做明華公主府的東床駙馬,伴君身側。”
曲振武搖頭輕笑:“為何是明華殿下?”明華公主年已十九,母族不顯,又聲名不佳,最重要是不受崇元帝喜歡,至今無人問津。別人不知道,他和兄長曲振文卻都隱約聽過一耳朵,知道韋應暉的名字被報到禦前時原定是配予明華為夫,結果不知怎麽被三公主錦榮截了胡。
這般一個“沒有用處”的兒媳,對於曲氏,是不會有助益的。
曲錦枝不答反問,反將一軍:“…阿爹又為何非阿娘不娶?”
曲振武一噎,被堵得不出話——他和孫緒得以成婚,也是有過一番磋磨的。
他原本想多勸幾句試著叫兒子回心轉意,然而曲錦枝這麽一,反倒勾起了他年少時的雋永繾綣,不由對兒子生出了惺惺相惜、同病相憐之意。
他看向站在他眼前已長得高大挺秀的夥子,一時欣慰,終再不出什麽違心勸解的話。父子倆吹胡子瞪眼,無別話可,曲振武隻得轉了話題另他事。
曲錦枝與曲振武嘮嗑一陣,從他書房裏出來,感慨著又去了孫緒那兒。孫緒羞於與兒子談論芳齡舊事,不到幾句話便動手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