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舊地重遊(2)
明華對於父母相識相知的過程也陸續聽過一些——她未曾對哪個男子動過心思,並不懂得情為何物,雖也有過許多閨中綺夢,但終是朦朧半解的。可她這會兒聽玉琢講述,卻好似明白了一點兒什麽。
阮敏已逝多年,這世上還有人對她如斯惦念。
明華回轉頭再去看山頂空曠,頓時竟有錯覺,仿似見著了近二十年前,亦有一個白衣少年郎牽著一個豆蔻稚氣的娘子微喘了氣一路攀爬上來,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相依相擁眺望從山頂處一望千裏的遠景。
……
明華從山上下來時,已是到了近午時的時候。因著上山去耽擱了些時候,明華不得已又在寺院中留著多用了一頓午膳。
回京裏的車馬是早就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的。明華原本就與玉琢商量著錯開些返程避免無謂的麻煩,於是便由明華先行登了馬車,自山門而出,沿著山路盤旋而下。
玉琢卻是還需多待,他送了明華回去,自行還往前一夜歇息的廂房而去。
帶來的行囊已有隨行仆役負責收拾畢了,裝妥了輕簡的起居用物。
唯獨剩了一件疊放整齊擱置床榻上的春裳得了吩咐,不曾被收拾了進去。
玉琢走了過去心翼翼輕捧了起來,細細撫摸衣物紋路,少頃將它展開來,動作輕柔地當場穿戴了,走至銅鏡前左右閱視,尺寸正好合身。
衣裳白底雲紋,簡潔大方,且做工精細,穿在身上很是舒服,一看便是花費了工夫做的。
思慮一二,玉琢將褪下來的舊衣收進了包袱,直接著以新衣踏出了廂房。
玉琢剛領著人從廊坊直行出去,廂房另一邊廊門拐角由遠及近傳來三三兩兩的腳步聲響。
走得近了,隻見打頭是一個沙彌。沙彌剛拜入法嚴寺門下不久,還在寺院前殿專門做些為香客引路的活計。約摸一刻鍾之前,城裏玉氏嫡支女眷登門進香,正好由他接待。他尋思著哪兒有空出來的廂房可供歇息,便將鄭氏並著玉沁姐弟幾個領著往這處來了。
沙彌本想引了人再往前走上幾步子路,去到前麵一間前一夜無人用過的廂房。不料鄭氏見恰好經過的一間房門戶大開、幹淨整潔,便出聲道:“師傅,這兒幾間可是收拾過了?”
鄭氏所指的正是玉琢和明華前一夜休憩所用的那一間廂房了。廂房裏頭陳設擺件早就有姚黃幾個丫頭先頭做了一番梳理,已不必寺院師傅多費工夫再清理,故而鄭氏見了,才有此一問。
然而沙彌一瞧便知幾間廂房都還未按照寺院規矩正經打掃了,於是道:“還未呢。”寺院裏但凡有客的廂房,都會於暗處綁係一條麻繩以作標記。沙彌來時便是因為看見係了麻繩,才想著把人往前頭帶的。
不料鄭氏渾不在意:“雖未曾清掃,可這先前的住客一看便知是個愛整潔的,想必已叫他府上仆役打理過一遍…就這兒吧。”他們一行也不過是圖一處清淨地兒歇歇腳,有個桌椅可供坐上一坐便也差不離了。
沙彌聽了,單手立掌,念了一句佛偈,讚道:“如此甚好。施主隨緣,大善!”
鄭氏謙遜一笑,雙手合十躬身回禮,罷便吩咐仆役將箱籠之物搬進去,又叫了幾個兒女按著男女分了左右兩邊入駐。巧的是玉沁他們姐弟去的廂房正是前一夜姚黃他們歇覺的那兩間了。
姐弟幾個去了兩旁的廂房稍作歇腳,稍後還要與鄭氏匯合了,另有去處。
鄭氏命仆役衝泡來一壺茶水用以解渴,一邊等著兒女們拾掇衣裳,順道便與近身服侍的幾個起剛才來時路上的事情。
“…來也是巧得很,居然在山門外頭撞見明華殿下了,”鄭氏微搖了搖頭,想到明華掀開車簾與她們撞上臉的時候麵上誇張的驚嚇神情仍是覺得好笑:“殿下見到咱們的那個模樣,我再想來,仍是覺得有趣得緊。”
貼身的丫頭自是應承,卻並不敢真的對皇女置予評論。鄭氏也不是真的叫她們回答,實則也不過是自言自語:“都明華殿下時常來這法嚴寺裏,如今一見果然是真。這西郊的風景十分秀美,也難怪殿下喜歡來散心了。”
鄭氏飲嘬幾口方才衝泡出來的熱茶,微消渴意,潤了喉嚨,反而閉了口不話。茶水清香,她剛拿起茶杯飲了才半杯,玉匯、玉洲便過了來。兄弟倆前腳剛進了門,後腳玉沁也到了。
玉沁是一個人來的。鄭氏見了,自然地接口問了句:“二娘呢?”
剛剛玉沁和玉汝是去了同一間廂房的,姐妹兩個不過是微有汗漬,隻是去稍作洗漱,也不曾更換衣裳。
鄭氏下意識往玉沁身後盯了盯,玉沁卻麵現不悅之色,抿笑了解釋了句:“阿娘不必看她,她不願意與我共用一盆湯水潔麵,也不喜我管教她,已領了丫頭子不知去哪兒遊逛去了。”實則是兩人又起了口角爭執,玉汝不過玉沁,憤而敗走麥城。
玉沁不,不等同鄭氏聽不出她話裏的餘音。玉汝一向與正房不大對付,就是沒事也總喜歡弄點兒幺蛾子惡心人。洗個臉也能不愉快,鄭氏是分毫不會感到奇怪的。隻是她不免嗤笑,玉汝自以為聰明能耐,豈知當家的主母想要收拾一個無依無靠的庶女有多麽容易。
鄭氏不動手找她晦氣不是因為鄭氏像個傻子似的一味寬大仁慈、愛重賢名,而隻是覺得勝之不武,不屑動手。
玉沁自然也明白母親是講究世家風度,才不與玉汝一個毛孩子去計較得失。鄭氏有手段,有能力,隻是心底裏還存著一份善念、一條底線,不願與人輕易為惡。
“…總歸這寺院裏四處都有僧人看護,她又有人跟著,也跑不遠,便隨了她去吧。”鄭氏輕歎。
鄭氏如何作想,玉沁懂得,玉汝卻是鬧不明白的——她隻會認為鄭氏母女合夥欺負她。
她領了親信的丫頭,一臉怒氣地出了廂房之後,也不看去處,便跟個沒頭蒼蠅似的胡亂衝撞。不知不覺,已走到了前殿,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