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宮宴(3)
熊禕半立當場,扔出的話擲地有聲,將場中仍在賣力表演歌舞的藝者芒光全蓋了過去,坐得近些的人紛紛停下手中的筷匙,注目而去。
崇元帝早有預料,正坐上方:“…起來,卿之王宮的確還未有一個正宮王後,不成體統。”
方才熊禕與崇元帝一來一往的,兜了許多圈子,在場聽眾早就在等著熊禕開口的一刻了。
除了諸如秦王、晉王等純粹的看客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與之密切關心的魏後、太子妃等人,一場宴席下來,始終有如頭頂懸著一柄利劍卻不知它幾時落下。
身為當事人,福成在熊禕站起身的一瞬便怒極反笑,自以為對方必定看中自己。明華則是像一隻驚弓之鳥,因著前世經曆而在膽戰心驚,等著“關鍵時候”到來。
熊禕宣判一出,別人不覺,仙瑤卻是明顯察覺到身旁的明華像是提了一口氣頃刻間一股散聊皮囊,一下癱軟在那兒。
明華確是仿佛一個劫後餘生的人,連著換了幾口大氣,心口“噗通”不能平複,勉強定了定神,重新向著跟前正與崇元帝做婚事交涉的男人看過去。
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作為被求娶的對象,福成反倒是隻能“乖巧”地坐在一旁,全無決定自己命閱權利。
明華掩下嘲諷——任由福成是這禁宮裏嫡出的公主又如何?真正的金枝玉葉,含著金湯匙降生,又深受帝後關注著長大成人,到了頭,還不是要被放到台麵上,被人挑肥揀瘦。
皇家的女兒,也不過如此,更甚至之於血脈親情還不如尋常人家的娘子。尋常人家,父母子女往往情真意牽
明華驚魂未定,念及前世時,熊禕同樣如此刻一般站立那兒求娶公主。隻不過那時成了求娶對象的人是“她”,而且,那個時候崇元帝也並非現在這般還要討價還價一番,而是當即便應下了。
這麽一看,福成受寵到底還是有用處,至少在命運關頭,能夠拖一拖,還是優勝於自己的。
崇元帝側頭與魏後對視一眼,仿佛平常百姓人家那般各自微笑著商議心愛女兒的婚事,很快便有了一個結果:“…卿誠心誠意,朕便答應了!朕本來也有意借此次卿入京的機會與卿‘把酒暢談’,想著多留卿在京中住,可惜卿並不在京勾留太久。如此,朕將四女福成許嫁於你為妻,望卿視之如珠如寶。”
熊禕一臉鄭重虔誠,再次拱手稱喏,若非看清他的為人,明華亦會以為這真是個好郎君了。
不用崇元帝吩咐,一旁便有專人取來空白的聖旨跪侍一旁,等候擬旨。
這個時候,被賜婚的人是要走上近前領旨謝恩的。然而福成仍是紋絲未動,還是一旁的雲和偷著在她腿上輕推了推,她才站了起來,走至熊禕的身邊站定。
福成臉色難看,然而也是沒有膽子在崇元帝跟前造次的。
崇元帝口述旨意,禮官詳細記錄聖旨。
“朕膝下第四女,年方及笄,正值婚嫁之齡。品貌俱佳,德容言功,甚得朕與皇太後之歡心…”
福成抬起頭來還想些什麽,被崇元帝以眼神壓製。
“…今有大周臣屬之楚王熊氏誠意求娶,朕恩允其婚事,命禮部嚴選良辰吉日,特命福成公主歸府備嫁…”
明華看著那邊兩人垂首聆聽,恍然把福成看成了夢中的自己。
“…望周楚永為和睦,熊氏為大周鎮守邊陲,恪盡王事…”
就連所擬的聖旨,內容也相差無幾。
聖旨冗長,盡是虛浮詞句,聽在圍觀人群耳朵裏卻是食之有味,可視之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熊禕攜著福成恭恭敬敬地行禮,領了聖旨,夫妻名分便算是定下了一半。
一時萬千人無不是恭喜祝賀,誰會去理會福成臉色好不好看?
魏後坐在高處,將女兒神色看在眼裏,強忍了心中不適,自欺欺人似的去看了一眼兒子,這才露出笑臉來。
熊禕已遣人和燕王府有所接觸,雙方有意結盟,而楚國主麾下數量不可覷的楚軍,能夠成為薑宓來日爭奪皇帝寶座的一大助力。
魏後不願出賣女兒,隻不過更疼愛兒子罷了。
福成如往常一般看向魏後求助,隻見魏後忙著應付一旁或真心或假意恭賀的妃嬪,絲毫沒得空閑去看女兒。
福成眼神一冷。
主座之上這一出是這一場宮宴的重頭戲,此時月兒漸漸爬上了枝頭,滿場目光全都放到了一對新人身上。
在場的絕大多數賓客都大吃一驚,沒有想到崇元帝會把掌珠福成真的賜給楚國的王!
畢竟明華才是一直被所有人議論認定的和親最熱門的人選。雖福成公主身價更高,更值得求娶,但是眾人一致以為崇元帝不會把福成許給楚國國君。
結果不料熊禕不單點名道姓直求娶福成,崇元帝還當場就應下了。
這時所有饒目光又都自然而然、幸災樂禍地移到了明華的身上。
底下已有不少人在,同是待選的公主,楚國的這位國君,寧可選擇才剛年滿十五的四公主,也看不上明華殿下呢。
一些人明目張膽地竊竊私語,話裏不住地提及明華,笑話於她。
明華坐在主座那兒,並不聽得見下邊人拿她編排。
曲錦枝就坐在人群之中,卻是正好將四周的不敬之語全聽了進去,臉色青重。
甚至就連曲家人也在拿明華事,雖不至於言語冒犯,但一旁魏樂和孫緒談論到明華,也是直在搖頭的。
曲錦枝神色不虞,礙著輩分不好發作,曲錦榆看得清楚,趕忙岔兩阿娘跟阿嬸中間撲火,設法將話題引了開去,曲錦枝臉色才好看了些。
曲家在朝中位高權重,曲氏又是名門,宮宴座位自然較為趨前。曲錦枝坐在位置上,不遠不近地能夠看清明華。
明華特地畫了一個墨妝,別人都不喜歡,曲錦枝卻是驕傲地在想——他的心上人怎麽打扮都好看。
他豔羨地看著邵瑋和韋應暉,美滋滋在那兒白日做夢:興許不用多久,他便要加入到駙馬一席與他倆一道,坐得距離明華近些了。
曲家座位不遠處,正是玉家的座位。
玉家人除了鄭氏因為突發風寒在家休養,一家子都隨著玉琢進了宮。
曲錦枝一門心思撲在明華身上,哪裏會去留心玉沁已經盯著他看了一晚上了。
玉沁隨他目光,自然看到他一直看著主座。
主座那處又有什麽可看的?
玉沁敏銳,聯係之前那一壇子送了旁饒梨花露,心裏有了推測。
曲氏釀製梨花露,雖然不千金難買,但要得一壇子,也需花費工夫。曲錦枝送就送,玉沁原以為要麽是送了哪個狐朋狗友,要麽就是給了哪個坊間的花娘相好。
然而宮宴之上玉沁一再留神觀察,無意想通曲錦枝分明是有了鬼祟古怪!
乾清宮賓客千千萬,大家誠然都不可避免要往崇元帝所在的位置投去目光,但玉沁幾番對比,確信他並非如旁人那般隨意一看,而是有意在盯著某人瞧著。
旁人看,或是猜度帝君心意,或是瞻仰上位者威儀,甚至隻是跟隨長輩進宮見世麵的郎君、娘子。而曲錦枝…眼中熱切太過明顯。
玉沁黯然。
稍一排除,便可大致推測,曲錦枝怕是看上五位公主裏的哪個了。
會是誰呢。
玉沁一眼掃盡那邊,將五位皇女看了一遍過去。
除了年紀最的雲和殿下,其他幾位應該都有可能。
難道是福成殿下嗎?
不然如何解釋曲錦枝會在福成婚事被當場定下之後所展現的毫不遮掩一臉不快與憤怒?
玉沁暗想,若果真曲錦枝喜歡的是福成,福成既然已經被賜給了熊禕,那麽便與曲錦枝應當是再無任何可能了。因而,若是福成,對她不會有威脅,反而是好事。
她微鬆口氣,這才總算有空檔注意到弟弟嘴角沾了食物殘渣,於是寵溺又無奈地取了巾帕為玉洲擦拭。玉洲過了年已經十一,十一歲了還叫姐姐當個孩子去照料,不免羞赧,硬是挺直了脖子,低聲推拒道:“姐,我自己來。”
薑宓隨意往賓客一席投去一眼,便正好看到這一幕。
也不過是一瞬,薑宓又回過頭,與晉王把酒言歡,看似話取樂,實則心思飄到別處。
玉氏、曲氏這樣的名門家史深厚,與這些老牌世家相比,薑周皇室那點兒憑借兵馬積骨打下來的江山根本不算什麽,雖然自從有華夏以來,素來講究一個皇帝有號令,下莫敢不從。但世家勢大——尤其像是玉氏這樣的,通過把持書籍、人才建立家族聲望,遇事不買皇帝賬,做皇帝的其實也時常拿他們無可奈何。
啟帝建立大周,是馬上得下,但治國理政靠得卻隻能是下有才學的名仕。而名仕隻出自世家,而世家之中,對仕人有著一呼百應的號召力的,數遍九州也就那麽幾家。玉家,便正好在這幾家之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