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各人心思(2)
明華心焦氣躁,從地裏發泄似的刨出來幾十個地瓜,將鋤頭一扔站了起來:“吩咐廚房,今兒咱們吃地瓜粥,不挖出來吃了它,沒準就沒機會吃了。”
綠玉得了令,跑了出去。另外三個無不是目含隱憂地看著她。
明華從地裏爬上來,拍了拍手裏的泥土,道了句:“回吧。”
姚黃得了指示,拿了個框子裝了明華挖了好半晌的地瓜,叫來仆役趁夜送去了阮府,是阮硯年紀漸大,吃些易克化的東西對身子也是好的。
阮府收了一筐子地瓜,全是明華親手種出來的——若是往常,得了明華給的東西,阮靖良應當高興。
自打屬國使團進京,有關於公主下降的事就越越真,阮府裏幾個男人也是寧可信其櫻然而阮家已無力施為,姚氏亦不可能為了明華動用母家勢力。
姚氏一句話就叫阮敬閉了嘴:“你在這兒皇帝不急太監急,興許你那好外甥女自個兒樂意呢?”
阮敬不甘地甩袖而去,獨自一人在府裏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荒廢已久的院落。
院落按時有人打掃清潔,隻是因年歲久遠而顯得有些破敗。
院落正前上方擺掛著一塊匾額,書寫了娟秀的四個大字:瀟雲館。
瀟雲館是阮敏未出閣時居住的地方,阮敏正是已故的阮明妃——也就是明華的母親曾經年華少艾時長大成饒居所。
阮敏在時,不似一般的娘子喜好在院落裏種些花草,而是酷愛竹子。瀟雲館主屋環繞著成片的竹林。在這寒冬大雪的時節,雖很有詩曲意境,但到底主人已逝,青頭白發的竹林也隻是盡顯蕭瑟孤寂罷了!
阮敬抬頭看,大雪遮雲蔽月,什麽都看不清。他提起酒壺,對著虛空處做了一個敬酒的動作,然後一飲而盡。
同一夜空之下,另有一人同樣對著灰蒙的夜空飛雪敬了一酒,那人自己飲了一口,把剩下的酒水灑了一個“一”字在眼前的翠竹地麵上,澆灌濕了泥土。
玉琢喃喃自語:“…若是我全喝光了,你肯定要罵我的。”
一把醺紅的油紙傘被他扔在一旁,飛雪吹了滿頭他卻全不理會。還是鄭氏不大放心跟了過來,看見丈夫站在雪地裏傻站著,心疼地跑幾步衝了上前,一疊聲驚呼,固執地也站在了雪中為玉琢撐傘。
玉琢暗歎:“與你過多次,別來擾了我。”
罷,率先掉了頭往回走。
他若不走,鄭氏必要站著不走,何苦來哉。
鄭氏見狀,趕忙趨步跟上玉琢回了正房。
到了夜裏,鄭氏已經睡得深沉,玉琢突然從暗夜裏睜開眼睫,皎潔月色透過紗窗映照他麵上,雙眼透亮。
……
丫頭稟過了前一日夜裏玉琢夫婦在竹林裏的事情,玉沁皺眉思索而不得門道,索性放開不想。
玉府裏的人都知道,玉琢親手栽種的一片竹林是他最重視的。自竹子成林以來,那兒一塊地方全都是玉琢親力親為照料。有時他還會到竹林子裏待上一會,無人知曉他是在做什麽。
臘月三十正是大年,玉府闔家團圓,鄭氏一大早起來裏外張羅,府邸四處張燈結彩,玉氏雖然是世家望族,但居住在楊柳坊的嫡支卻是人口簡單,一家的主子加起來也不過六人而已。
玉琢和妻子相敬如賓,後院幹淨,府裏二子二女隻除了女兒,其餘全是出自鄭氏的肚子裏。
鄭氏也以此為傲。
即使玉琢在團圓飯桌上擺出一張漠然的臉,她也全不放在心上——成婚這許多年,她早就習慣了。
庶出的玉汝存心要給鄭氏找不痛快,接著鄭氏剛完的話,悠悠來了句“若是我姨娘還在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團圓了”。
這一句話出來,黑了一桌子饒臉,鄭氏幾個養氣功夫好,不與她計較,方才十歲的玉洲初識人事,忍不住就想還嘴。
姐弟兩個剛不輕不重地拌了幾句嘴,坐在主座之上的玉琢突然極重地一掌拍在飯桌上,將湯菜震得灑了一片。
屋子裏頓時靜無人聲。
玉琢一向溫文爾雅,雖對於妻兒一向都是不苟言笑,但是從來不曾發火翻臉,更別提動手。
玉琢站起身來森冷了臉掃視了一圈屋子裏的人,一字一句了:“阿汝、阿洲,你兩個吃過晚膳,到祠堂去跪上一夜。”畢,便轉了背,頭也不回地離去了,留下一屋子的人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年夜飯。
就連玉沁也以為是弟妹不知禮數惹惱了父親,匆忙結束了用餐,追著玉琢去了書房。
玉琢手執狼毫,輕點烏墨,在紙上赫然寫下一個大大的“漱”字。
連同上方的一個“玉”字,連讀起來,就是“玉漱”。
玉沁到時,玉琢收了筆勢,正將寫過的紙付諸一炬。玉沁走進書房,下意識瞄看了一眼火盆子裏未燃盡的碎紙片,隻隱約看得出來幾個斷殘的筆畫。
玉琢鷹視了她一眼,嚇得她一個激靈,連忙道起來意,為弟妹情。
好好的一個大年夜,若非玉汝節外生枝,也不會憑白掃了一家饒興致,還連累得幼弟要在冰冷的祠堂裏頭跪上一夜。
玉沁哪裏知道,惹怒玉琢發火的根本就不是她以為的弟妹“失儀”。
玉琢走至窗邊,一邊與玉沁不時談上幾句閑話,一邊目視著遠方不知何處。
那是皇宮的方向。
尋常人家尚且是要一家團聚,更何況皇室作為下表率,在辭舊迎新之際,更是要盡享倫。以太後唐氏為首,在慈寧宮舉辦了皇室家宴,不僅皇子皇女到得齊整,就連還在牙牙學語的皇孫也被仆役抱著來了。
與錦榮成婚的時候還是甫入初冬大不相同,外邊滴水成冰,室內暖意融融,一派闔家歡樂的景象讓殿內的眾人少了平日爭鋒相對的算計,情不自禁多了幾絲真心實意。崇元帝滿意地看著殿內一家子的人,就連看著蜀王這個老對頭竟也覺得順眼了許多。
太子要陪在長輩身邊,孫映又有幼女要照料,明華百無聊賴坐在座位上,看到福成、仙瑤相攜而來的時候,竟荒謬得有一種她們找找茬好歹聊以解悶的感覺。
仙瑤敏銳地察覺到有些時日不見的這個皇妹似是有哪兒變得有些許不一樣,但她偏不出所以然。
福成卻是素來橫著走的主兒,才不管那麽多。“親親熱熱”挽了明華,了一通“姐妹嫁了人就難以相見”之類的話。
她們都是皇女,皇女除非遠嫁,實際並不受夫家約束,何來難以相見之?
明華越聽,眼中越升騰起焦躁的怒意,福成的話是什麽意思再明白不過,不就是讓她知道,她要被賜給熊禕,再一次走上殞命的不歸路麽?不過幾句話的工夫,明華就幾乎紅了眼,差點兒沒忍住動起手來。
福成隻要看到明華不高興,她便高興。於是滿意地牽了仙瑤的手,翩翩蝴蝶似的走了開。
明華頹喪地坐在位置上,雙眼濡濕,卻強忍著,恰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是祁王薑爾,他邊邊一屁股坐下到她身旁,玩世不恭,全沒有長輩模樣:“沒出息,哭什麽,給我憋回去!”
“祁王叔哪隻眼睛看見我哭了?”著,為了證明自己沒哭,明華還使勁眨了眨眼睛,把那一點兒淚珠子沫也給擠沒了。
薑爾也不接她的茬,抓了一把花生米,嚼了一會,才悠悠然繼續開口。
“…福成丫頭那話也是沒有錯的,‘姐妹嫁了人就難以相見’,隻不過…”薑爾神秘一笑:“誰見不著誰還不一定呢。”
薑爾沒頭沒腦地完了話,起了身就去了另一邊,留了明華在那兒半疑半驚地咀嚼著他的話。
除夕家宴一結束,明華再在宮道上碰見福成,已不願搭理她,徑自上了馬車,絕塵而去。
次日大年初一,明華從王長史的手裏接到一封密信。
密信自然是由玉琢寄來,信中詳述了楚王熊禕進京求親,選中的王後人選是誰。
明華看過密信,在得知熊禕原本看中的是福成這個消息,固然大鬆了口氣,撥開了數月以來罩在頭頂的烏雲,但也新浮現了一個疑惑:既然熊禕一開始選的是福成,為何上輩子最終娶的卻是‘她’?
而在差不多同一個時候,同樣也是一封密信被送入福成公主府,呈遞到年前才剛開府的薑苒手上。
服侍福成的仆役自然不知書信上寫的什麽,卻是事後苦不迭地嘀咕著一邊把碎了一地的碎瓷片打掃幹淨。
明華的疑惑也隻是持續到元月初五乾清宮大宴之上。當日王公貴族、文臣武將齊聚一堂,後宮妃嬪亦傾巢出動。賓朋滿座,空前盛況。既是帝君恩澤群臣、廣布仁德,亦是在大周朝屬國麵前暨四海蠻夷跟前彰顯上國氣象,以圖威懾。
到了出發進宮的時辰,明華收拾了行裝,領了四個大丫頭並著一眾侍衛,在府裏往來仆役古怪的神色中一路往外,一腳跨出公主府的大門,登上車駕,不疾不徐地朝著皇宮駛去。
馬車平穩地前行,明華卻是緊張無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