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流水無情（1）
一座公主府邸，怕是隻比尋常大戶要好一些。
府邸上空燈火通明，內牆隱有人聲，不過一牆之隔，裏外卻是兩重地。
曲錦枝在門外靜待了片刻，肩頭積了一點兒薄雪，但渾然不理。他仿佛被裏頭的暖意感染，嘴角微露笑意，調轉了馬頭，踢踏著一地的霜消失在巷口。
曲錦枝走出去約摸一刻鍾，府邸的門“吱呀”地緩慢打開，沉悶的聲響在靜寂無饒路巷裏刺耳地回蕩，格外清徹。
這是姚黃親自將阮府來的仆役送到大門，仆役奉了主家的命令，來給明華送府裏新包的餃子。
仆役趁著色尚未黑透匆忙離去，姚黃送完了人，回到明華身邊。那送來的餃子已被綠玉拿了去大廚房下鍋了。
明華和幾個丫頭都還沒有用晚膳，這餃子，來得可算正是時候。
“想不到，表少爺還有心思做這些。”姚黃玩笑道。
明華笑:“阮家府上是有這個慣例的，每年十二月十二，舉家團聚吃餃子，圖個吉祥。”隻不過往年她與外祖家不甚往來，因而往年阮府是沒有送來餃子給她的，怕惹她的嫌。
明華眼神暗淡，恰時餃子上鍋來，主仆幾人圍坐著用了，紛紛誇讚餃子鮮美。
餃子是阮靖良親手包的，送來的很多，明華吃不完，早命人去分了給住在碧秋院的女眷們。
主仆五人用過晚膳，大丫頭守在門外，明華獨自一人進了裏間，躺到美人榻上，閉著眼睛假寐，思索著一月以來的事。
這些日子，明華為了婚事，有意放任阮靖良越界親近自己。
阮靖良品貌皆優，不僅是姑表至親，更重要的是經過一段時日的觀察，明華確信表兄對自己也是有那麽點兒意思的。
唯獨遺憾的是，明華同時發現，舅母姚氏對自己並不喜歡，甚至於，根本就是厭惡了。
有姚氏這麽一個娘家強勢的舅母，哪怕外祖和阿舅都願意讚成表兄娶自己，隻要舅母反對，婚事就必然成不了。
阮氏式微，而姚氏一族仍興盛，在朝中也有一定影響力。阮氏需要仰仗姚氏支撐幫扶的地方多著了。
明華感到有些疲憊。
裏外奔走，本以為能夠寄托希望於外祖，不成想在關鍵時刻被掐了關卡。一想到年關將至，前世裏的那場改變她命閱新年宮宴近在眼前，她就心急如焚。
但再如何憂心，明華也隻能自己獨自煩擾，就連近身服侍的姚黃等人都沒有予。
外祖那頭，親事是多半不能成的了。她還需另想辦法，然而內心如何急切，麵上是絲毫不露，就連一向細心的姚黃都沒能看出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那邊送餃子的仆役回了阮府，阮靖良細細問了公主府情形，仆役挑著要緊的了，阮靖良點了頭，揮退了他，去到阮硯房中，陪著阮硯對弈一局。
原本阮硯想著邀明華到府中一道吃一頓闔家團圓的餃子，可惜仆役先頭去時明華恰好被太子妃接去了東宮，不得已隻能改送生包的。
阮靖良怕她貪嘴愛吃，因而將自己包裹的那些全一股腦兒送了去，足有數百餘隻，夠吃上一陣子的。就為這，還惹了姚氏不快。
祖孫倆坐著絮絮叨叨一陣，阮靖良回了房，洗漱了上了榻，不一會便睡了過去。
……
送去的幾百隻餃子按著人頭挨個兒分過去，碧秋院裏的孤寡女眷們人讓了一碗。明華又傳了話，道這是阮家表少爺送來的。女眷們心下皆感受到暖意，對明華俞發親近，感謝阮家更不在話下了。
她們這群人，本是失了根的浮萍。有人喪夫，有人喪父，亦有人喪子。明華將她們收留在府裏，供她們一個棲身之所，她們知恩圖報，時常為府裏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計貼補公主府的開支。
有願意賣身為奴的，明華便留在身邊支使。別人家的仆役都是人牙子買賣的，明華身邊一群丫頭卻是有好些都是碧秋院裏提拔上來的。也算是京城裏一樁奇葩事了。
明華開府不過兩、三年，其實已是積攢了一筆恩德下來，但她施恩不圖報，又任由外邊的人誤解編排。受過她恩惠的這些人，早有看不過去的，隻恨自己人微言輕，拖累恩人了。
廖江文亦是受過明華恩惠的，更是明華身側貼身的侍衛，統領公主府巡防，日常跟著明華進出，自然親眼見過更多誹謗中傷。
他立誓要護明華周全，卻在朝夕相處中因為憐惜主子而偕越地對明華生出了非分之想。
明華自然不知站在自己身後的侍衛官以怎樣隱忍的目光在偷看自己。
十二月十六，帶齊人手，由幾個公主府侍衛護駕，明華照例去往阮家看望外祖。
明華進到阮府時，姚氏恰好在府裏會客。眾人給公主行過禮，明華自行去了阮硯房鄭
來的女客明華並不識得，卻心有所感，加上外祖阮硯這日神色頗有些不自然，明華聯係前世記憶，暗暗有了猜測。
客廳裏的那對母女，不定便是姚氏給阮表兄親的那戶人家，也就是前世裏後來嫁給阮靖良成為“她”表嫂的人了。
明華知情而裝作不知，自然不會去點破叫外祖尷尬，隻是到底是被攪擾了心情，難得坐了不到一刻鍾便謊稱另有他事而打道回府了。
等到阮靖良得了消息趕到，明華早已經人走茶涼了。
阮硯暗歎，取了孫子重新斟來的熱茶一口飲下，看了好幾眼兒媳姚氏所在的方位，一語不發。
明華從阮府出來，色還早，便吩咐車夫改換行車方向，去往太子府。
太子忙碌，明華到時，正領著一幹幕僚與她擦肩而過。已經跟隨太子身側的張貌見到舊主，恭敬地垂首施以微禮。
一行人走過去，明華去了嫂嫂孫映那裏。孫映拿著一把剪子在修剪外頭剛摘折下來的梅枝，見到明華，一手拿著剪子，另一手招擺著明華快些過去。
明華淺笑著走了過去。
“這一岔梅花修剪得真好。”明華微微曲膝，湊到近前去嗅聞，清冽的香氣頓時叫她把連日的焦慮暫時丟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