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土是步兵（四）
王大雷站在隊伍麵前，正為自己擺的這個陣勢得意著，卻發現邱桐等人竟然從旁邊溜了進去。他心裏老大不高興，草草解散了隊伍，進門一看大學生幹部已經被安排到了班裏，心知是指導員方文齊玩的花樣。他哐當一下把連部門推開，一手把迷彩服領口扯開，一手拿帽子扇著風，打開嗓門說道：“指導員，這個大學生排長剛才我看到了，說實話我不太滿意。”
“老王你訓練回來辛苦啦！來來來，先喝口水。”方文齊一邊笑眯眯的把準備好的溫開水給王大雷端了過去，一邊琢磨怎麽說服連長先不要著急。
王大雷根本不吃他這一套，一屁股坐了下來，接著說：“你剛才跟他聊了吧，你要不好意思說我去跟他說。我知道幹部工作歸你管，但是安排大學生排長這個事，我覺得你還是聽我的，那些個書生真不適合咱們連。”
“我聽幹部股說，給咱一連分配大學生幹部，肖政委也是很讚同的。”
“老肖？他哪裏知道咱鋼刀連需要什麽樣的幹部，肯定是劉少軍這小子天天在他耳朵邊瞎鼓噪。劉少軍他懂個屁，不就是會寫個材料，拍個領導馬屁麽，老方你聽我的，這事還得咱自己定，不能聽他機關瞎指揮。你要是害怕，我去找老肖說理去。”說著抬起屁股就要走。
方文齊趕緊一把拉住王大雷：“連長，連長，我知道你看人看得準，但是你聽我一句話，這個事咱們能不能先不要急。”他小心翼翼陪著笑，“我看這樣，是不是可以先觀察一段時間，給他半個月適應，不行了再說，到時候我去找劉股長解釋。”
“半個月？新畢業學員報到就這麽幾天，哪有那麽多好幹部讓咱們等？”
其實王大雷也不是故意跟大學生幹部過不去。他當這個連長擔的是天大的擔子，一連是鋼刀團的招牌，團裏從上到下都拿一連當寶貝，但一連的任務也是最重的，每年不停地參加各種比武考核，完成任務是應該的，完不成任務就是砸了鋼刀團的招牌，就是千古罪人。在全團大會上，團長戴啟明毫不吝嗇對一連的肯定：“王大雷，如果明天要打仗，我第一個派出去的就是你一連。”這是對一個軍人一支連隊最大的褒獎，也給王大雷這個連長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所以在選排長這個問題上，王大雷絲毫都不讓步。尤其是出了前兩個大學生排長的事之後，他聽到大學生三個字就直搖頭。
方文齊看說不動王大雷，不得不拿出最後一招：“我倒聽幹部股說，這個邱桐雖然沒有當過兵，軍事素質倒是不錯，戰術、射擊樣樣優秀，五公裏可是能跑進19分！咱們二排長被抽去參謀集訓，下半年‘鋼刀杯’比武咱們幹部參考率可是難湊夠啊，現在這新畢業幹部軍事素質一茬不如一茬，這麽好的素質錯過了可就不好找啦！”
王大雷眉毛動了一下。團裏每年‘鋼刀杯’比武要連隊大排名，既要算總成績，還要看幹部的參考率，缺一個就能把成績拉下來一大截，現在一排長缺編，二排長參加集訓指定回不來了，如果因為參考率拉了分，那四連、七連可就撿了大便宜了！王大雷把希望都放在了新畢業排長上麵，可是這兩年部隊改製，院校也在講技術練兵，對學員體能上沒有以前重視了，新畢業幹部的五公裏成績一茬不如一茬，這是讓王大雷最撓頭的地方，要不然一連還能到現在都選不出一個合適的排長出來？
方文齊繼續趁熱打鐵：“老王，我看咱先別著急，這大學生幹部都是後勁足，眼前可能缺點經驗，人家以後的路可是比咱長啊！我看邱桐這小夥子挺實在，倒像是個職業軍人的料，是騾子是馬遛兩天再說，到時候是去是留我聽你的。再不然，你要是真不想讓他帶兵，咱就把他放到班裏當個戰士用，平時跟著你衝鋒陷陣，比武的時候還能湊個數，不是也挺好。”
王大雷皺著眉頭思考著，沒有說話。
邱桐來到一班，班長曹劍不在，幾個新兵立正站了起來，老兵們卻坐在馬紮上，翹著二郎腿，耷拉著眼睛上下打量著邱桐，眼神裏看不出任何友好。邱桐看了一下這些兵們，一個個結實精瘦，臉膛黝黑，清一色的平頭，看上去憨頭憨腦的，眼裏卻閃著亮光。班裏的床鋪都已經住滿，隻剩牆角一個上鋪還空著，邱桐顧不得去跟這些兵們打招呼，卸下背囊來往床鋪上一扔，自顧自收拾起來。
大家顯然已經提前得到消息，咬著耳朵輕聲議論起來：
“又是個大學生，何苦呢，到我們鋼刀連來？”
“估計是個繡花枕頭，不知道五公裏能不能跑下來？”
“怎麽又是睡我上鋪？”
“他又呆不長，老七你就委屈睡兩天下鋪，人家可是大學生，虧不著你。”
副班長勞琪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邱桐，問道：“你也是大學生？”
邱桐看了一眼說話的下士，隻見他身材高大，寬寬的額頭，四方臉，厚嘴唇，是一個憨憨壯壯的小夥子，臉上卻帶著不屑的表情。邱桐回答道：“當然。”
老七說道：“我是一班的副班長勞琪，他們都叫我老七，你也可以這麽叫我，叫我班副也行。咱們班長兼職當代理排長去了，班長不在的時候班裏都是我負責。我可不管你是什麽生，我也不管你多牛皮，到了咱們一班就得按照一班的規矩，跟大家同吃同住同訓練。看你像是搞過幾天訓練的，我問問你，搞過緊急集合麽？五公裏能跑下來麽？”
邱桐不願意理會這種不友好的問話，自顧自收拾床鋪。
老七討了個沒趣，心裏不服氣，說道：“別怪我沒告訴你，我上麵這個鋪可是送走了兩個大學生了，你是第三個，再走你一個我們也沒什麽損失。隻不過你睡我上鋪，可不能把我們的內務破壞了。”
旁邊的老兵洛林笑道：“班副班副光抓內務，老七你都當了半年的名譽班長了，還是天天三句話不離內務，眼皮子就不能抬高點。”
大家哄得一下笑了起來。
老七臉一紅，說道：“抓內務怎麽了？咱們班的內務哪一次不是全連標兵！”
邱桐哪裏受到過這種奚落，他強忍著對自己說：“邱桐你可馬上就是軍官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
大家正說著話，門被推開，曹劍一臉無奈的走了進來。老兵們立刻站了起來，微笑地看著曹劍。曹劍朝大家擺了擺手，徑直走向邱桐，一把將背囊從上鋪拎到了下鋪：“是新來的大學生吧？你睡下鋪吧！你是大學生，馬上就是幹部了，不能委屈了。”說著指了指班副，“老七，你帶個頭搬到上鋪去。”
老七一臉不情願，嘟囔道：“大學生有啥了不起，他又待不了幾天，搬來搬去多麻煩。”
曹劍把臉一黑。
老七不等曹劍說第二遍，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迅速抱起被褥放到了上鋪的空床板上。
旁邊幾個老兵還在笑嘻嘻的站著，曹劍把眼一瞪：“你們幾個，愣著幹嘛？還不去幫忙！”大家一看曹劍要發火，立刻把笑容收起來，紛紛過來幫著邱桐把背囊解開，物品一件一件收拾好。
曹劍又轉向副班長，“老七，你給大學生講一下內務設置，標準要高，吃過飯我要檢查。”
“好嘞！”老七像是撿到了寶，立刻又恢複一臉得意的神情，“聽我給你說，咱們班的內務要求就八個字，‘物見本色，整齊劃一’，這可是我總結出來的經驗，連長讓在全連推廣的。床架下麵放臉盆，毛巾要疊成方塊放到香皂盒上，迷彩鞋放在拖鞋左側，被子要疊成豆腐塊，距離床邊沿十公分。個人衛生要搞幹淨，所有的角角落落都不能落灰塵，能擦亮的地方全部要擦亮，床單要洗幹淨，要是有一點汙漬，就不是本色了，記住了吧？再不明白的話就看看我的內務是怎麽擺的，學著做就行了。”
邱桐就這麽在一班安了家，成了一名步兵。他察覺到，在這幫步兵眼裏，自己成了另類。
一陣悠長的熄燈哨響過，整個營房瞬間沉寂下來。邱桐打開自己的被褥，靜靜的躺在這個剛剛屬於自己的床鋪上，旁邊很快傳來戰士們輕輕的鼾聲，窗外蟋蟀的叫聲此起彼伏，微風吹過楊樹梢沙沙作響，送來一絲絲的涼意。邱桐被這一天的事情整懵了，這算什麽事，我堂堂一個大學生幹部怎麽淪落到被士兵看不起的地步？才剛到連隊就這樣，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難道現在去找幹部股要求換個連隊？可是自己明明信誓旦旦的吹牛“願意到最苦最累的連隊去鍛煉”，現在打退堂鼓不成了逃兵!難道就這麽放棄不幹了？我邱桐還沒有慫到那一步！
“簡直不可理喻！”邱桐的腦子閃過無數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