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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陰暗的角落裏才不會有光

  “爸爸……為什麽哥哥他,從來不和我說話。”


  “……”


  “媽媽她,答應要帶我去米拉德村看盛夏的紫陽花,但是為什麽,她不來接我呢?她生病了嗎?我們去看看媽媽好不好?”


  “為什麽要去打擾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奧森。”


  “你和她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在高山上,年僅七歲的奧森被拋棄在森林的某一個角落,而就在剛才,他還在期盼著那個自己稱呼[母親]的女人能夠帶自己擺脫當下的生活。


  在他的記憶中,從前的日子並不是這個樣子的,不諳世事的孩子,在這個世上並不止他一個,然而父親懷裏的妻子,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他們並非來自高山,而是一個曾經被摧毀的村落,名為[帕拉]的種族,早已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怪物無處不在,被摧毀的文明不計其數,奧格爾丁一家並不是最悲慘的,卻是最悲觀的。


  年幼的奧森並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災難中逃脫的,隻是從那天起,他的生活遭到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奧格爾丁的第一任妻子,已經沒人記得她的名字,但她卻寫下了村莊被怪物摧毀以及家庭破破裂的全部過程。


  她與奧格爾丁總共生下了兩個孩子,且全部都是男孩,這對於人口稀少、勞動力嚴重不足的[帕拉]而言,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但奧格爾丁卻不這麽認為。


  他並不在乎自己所生下的孩子究竟是性別、什麽模樣,隻要確定是自己的孩子就行。


  以現在的觀點來說,奧格爾丁的確存在著某些與常人背道而馳的特點和難以被世俗所認同的觀念——他對自己的村落沒有感情,對他而言,[帕拉]為他個人提供了繁衍與生存的居所,一旦這個居所遭到破壞,他隨時可以改庭換麵,他從心裏就沒把自己當成這座村落的一份子。


  他對自己的妻子也沒有感情,打從奧森記事起,父親對母親表達愛意的言行幾乎沒有,在家中永遠是刻板頑固的一個糟老頭,不受任何人的喜愛,也沒有朋友,正是這樣一個古怪的男人,卻又同時具備著極強的控製欲,以至於常年以來,奧森隻能同自己的哥哥,奧鑫一起在小屋周圍采集花束或者擺弄石頭,就算是最靠近家門的池塘,奧格爾丁也不容許兄弟二人靠近半步。


  而他們的母親,雖然居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見麵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她大多數時間都呆在家裏,是奧格爾丁命令她這樣做的,卻又不易讓人找尋。童年的奧森與奧鑫,根本體會不到所謂的母愛與父愛,隻能在空洞與冷漠的環境下獨自長大,直到那個女人開始寫書,兄弟二人才能隔著薄薄的一層門板聽到屋裏“沙沙”的書寫聲。


  這樣一個男人,在他刻板的外表下,卻藏著懦弱而膽怯的靈魂。


  而這樣的一個家庭,理所應當會走向破裂,但令人驚訝的是,親手毀掉所有幸福的人,並不是奧森忍無可忍的母親,而是他那毫無溫度可言的父親。


  在災難降臨的當晚,奧格爾丁先一步逃走了。


  [帕拉]一族遭到了滅絕。


  夜晚的風聲很大,天空電閃雷鳴,整個村莊化為一片火海,在人群中掙紮逃生的女人,抱著丟了魂的奧鑫一路奔跑,而羸弱的奧森,還滿臉驚恐的跟在母親與他的兄弟身後。


  泥濘崴傷了他的腳踝,雨水打濕了他的眼眸,然而母親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她們的身影在奧森的目光中漸行漸遠,奧森是用爬,用滾的方式,追上了躲藏在森林裏的母親。


  從村落裏出逃的奧丁格爾,在前往南域邊村的途中遇到了帶著兩個孩子沿途奔波的妻子。


  也許是因為出逃時不顧奧森而產生的愧疚,正是在流浪的那段時間裏,母親向奧森許下了帶他到米拉德村賞花的承諾,而他的兄弟奧鑫,卻因為親眼目睹了始料不及的災難與遍地焦炭的家園景象,似乎已經開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奧丁格爾要求帶走其中一個孩子,女人並沒有拒絕,他們畢竟流淌著奧丁格爾的血脈,當一段感情走到盡頭的時候,女人總是要比男人坦然理性得多。


  但是她並沒有如丈夫所願,讓他帶走年長的奧鑫,而是讓出了體弱而年幼的奧森。這一決定當然引來了奧丁格爾的震怒,但她的妻子,這個被他封鎖欺壓了十幾年的女人,卻在這樣的情況下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靜,她堅決不肯讓步。


  南逃的隊伍中,急於趕路的人可不止他們一家,出於時間和外人幹擾的考慮,奧丁格爾隻能帶走受了傷的奧森,就在靠近南部的山莊中,奧森跟著這個背信棄義的男人,與自己的母親和兄弟,無言的相別了。


  而奧丁格爾帶走他的唯一目的,是因為當時的獵人公會,急需新生力量加入到調查團隊中,前往新大陸進行生態考察,事實上,他們所說的一切有關人類生存環境的問題,奧丁格爾完全不感興趣,他唯一在乎的是錢,每一戶成功進入新大陸參與調查的研究者,其家屬都將領到一筆相當可觀的補償金,而在諸多的崗位當中,又數[獵人]的補償金額最高。


  奧格爾丁之所以想要帶走奧鑫,是因為奧鑫比奧森更年長、更強壯、也更成熟,而眼下奧森不但因為過度驚嚇導致身體素質下降,甚至還在逃跑的路上受了傷,這實在是讓奧格爾丁的計劃大受打擊。


  他急需這筆錢,因為他迎娶了一個新的妻子,一個名叫婭莉塔的高山女人,需要這筆錢來維係這個新的家庭。


  奧森毫無疑問就是他們的工具。


  婭莉塔並不把奧森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看待,相反,她不斷催促奧格爾丁將奧森帶去參加考核,沒有任何收入來源的奧格爾丁,自己沒有半點本事,卻又不甘心被人瞧不起,他不想被別人稱作吃軟飯的孬種,於是將這種扭曲的期望全部施加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他讓奧森承受許多自己憑空想象並捏造的訓練,比如讓他隻身一人待在高山森林裏整整一個星期。他認為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開發奧森的潛能,使他早日通過試煉,變成自己手裏的一袋金幣。然而那些訓練在現實當中根本就是無法忍受的,還是一個孩子的奧森理所應當的一次次崩潰、受傷,又在父母的逼迫下爬起,重新開始訓練。


  高強度的訓練加上日夜不停的折磨,逐漸磨滅了奧森心底殘存的希望。為了節省開支,奧格爾丁和婭莉塔根本不給奧森任何藥物,甚至克扣他的食物,長期以往,奧森隻能在森林中自己尋找藥材和野菜,慢慢從中磨煉出了自己的生存技巧。


  然而第一次的試煉,奧森還是輸了。


  奧格爾丁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開始變本加厲的虐待奧森,像對待畜生一般把他打得皮開肉綻,稱其為[耐力訓練],大罵奧森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然後又將他踹出家門開始訓練。


  不過刺激奧格爾丁的還不隻是奧森試煉失利這一件事。由於一直沒有看到金幣的蹤影,加上奧森試煉失敗,導致婭莉塔對奧格爾丁喪失了信心,在一次奧森訓練結束之後,婭莉塔當著奧森的麵甩掉了奧格爾丁。


  這一事態的發展大大超乎了奧格爾丁的預料,他對於他人的操控心理和惡心而又變態的自尊,使得他將自己失敗的一切原因都歸罪到奧森頭上。那一晚,在父親無數次的鞭撻下,奧森在寒冷而高聳的瀑布底下,舉著巨石站立了一整晚。


  沒有人能夠承受這樣的折磨與虐待,就算是怪物也不行,而年歲十三的奧森,終於忍受不了自己父親的暴虐,在第二次考核開始的早晨,就在簡陋而破敗的小屋裏,奧森用一把榔頭,將喝醉酒的奧格爾丁打得體無完膚。


  他隻有十三歲,那是他第一次反抗,長時間的壓迫使他學會了屈膝,適應了服從,然而當自己真正揮拳反抗的時候,那種莫名的痛快,似乎積澱了數年的仇怨都在一瞬間釋放,當他背對著陽光,望著被敲掉了所有牙齒的奧格爾丁,忍不住笑出了聲。


  奧森並沒有參加當年的試煉,而是獨自一人離開了高山,前往了最近的城鎮,一個無名小城,由拓荒者建立的人類聚落。在那裏,奧森決定改頭換麵,他不想再繼承體內流淌的懦夫的血液,也不想再承認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在自己十四歲生日那天,奧森抹去了自己的姓氏,以硬漢當道為準則,取名漢森。


  徘徊在城鎮中的漢森,由於缺乏經驗和良好的教育,加上年齡的限製,使得他不可能找到什麽體麵而又正規的工作,慢慢的,漢森開始滲透進入城鎮陰暗的最底層,從不起眼的角落逐步穩固自己的聲望。


  [地下搏擊]

  漢森就是從那裏用鮮血繪滿了自己前半生的圖章。


  十四歲的漢森因為不怕死的性格和不收取任何觀賞費的條件,在一個走投無路的賭徒的引薦下,拿下了自己的第一場勝利。他瘦弱的體格,渾身是傷的身體,還有完全不符合標準的年齡,處處讓人瞧不起。主辦方之所以讓他上場,是因為這場搏鬥根本毫無規則與人性可循,也許一個孩子頭破血流,能給他們賺來更多的金幣和歡呼。


  然而他們想錯了。


  看似毫無勝算的漢森,在開場不到三分鍾的時間裏,以擒抱的姿勢砸碎了比自己個頭高出一倍的對手的頭蓋骨。


  奧格爾丁的訓練並不是沒有用處,他讓漢森對於疼痛的感知變得疲憊而遲緩,皮膚韌度也比常人強出許多,更不用說心理素質。當對手是一個比自己瘦小許多的孩子的時候,任何人都不免有些放鬆警惕,漢森就是抓住了這一心理,手下留情或者心態動搖的情況絕不會發生在他自己身上,因此,在經曆了無數長廝殺與修羅場之後,漢森成長了。


  他所遇到的所以對手中,隻有一個有能力同他纏鬥三十分鍾以上,雖然漢森從來沒有輸過,但他仍然認可了對方的實力。


  那個年輕人的名字,名叫雷歐·傑弗森。


  在雷歐身上,漢森收獲了自己從未有過的友情,而這份友情,也隨著時間的沉澱一直溫暖著漢森冰冷的靈魂,直到漢森十八歲。


  潛藏在漢森童年陰影裏的惡魔,再一次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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