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郊外密謀
舊雪未消,新雪又進。
在延國京都城遠郊的一個破敗的莊園裏,我穿著一身破舊的乞丐服裝,戴著一個灰色髒兮兮的乞丐蓋帽,帽子上垂著一塊粗布遮掩著我受傷的一半臉頰。
我一言不發地坐在莊園主殿內正在燃燒的火堆旁邊,生火的木頭是莊園內四處可見的雕花楠木金邊窗,這些脫落的木窗上鋪滿了灰塵和蜘蛛網,不是左邊破損了一個角,就是中間破損了一個洞,雖然楠木尊貴,但是修補這樣的精致雕花的木窗需要花費太多的功夫和手段。居然冬季寒冷,還不如就用這些木頭生火取暖。
坐在火堆旁邊,火焰燃燒的熱氣撲麵而來,在這樣的熱氣中散發著一陣陣濃烈香甜的味道,好像是在溫暖芳香整個莊園,又好像是末日前奢侈的狂歡。
屋外的雪一直不停地下著,幾枝隨意生長的紅梅,在院內散發著陣陣幽香。
夜色漸生,寒冬深夜的冷風從莊嚴內殘垣斷壁中灌了進來。
忽見一劍寒光破門而入,我順手取出七星匕,利用巧勁正麵一壋,借著屋內的火光看清楚了來人。此人身著一身在京都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青黃色賣貨郎的服裝,長著一張極為普通的路人臉,普通的眼睛,普通的鼻子,普通的嘴巴,給人一種就算無數次從他身邊走過也無法記住他的長相的感覺。
楠木燃燒起來的火焰在他的眼中一閃一跳,隻見他執劍在側,開口對著我說道“你是何人,為何知道我們的聯絡方式?”
我對著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字的說了一句“我並沒有惡意。”
隻聽得我背後嘩的一聲,一人持雙刀徑直地朝我這裏撲了過來,我聞聲俯地隻是用腳尖輕輕助力便將他揮刀的方向引向了賣貨郎,隨後左手換刀,撐地而起,用七星匕刀背向二人的脖頸處劃了過去。
一時之間,賣貨郎和手持雙刀的屠夫的脖頸處皆出現了淡淡地劃痕,二人瞬間立在一側麵麵相覷,一動不動。
“看來暴露的不止我們一個。”一個千嬌百媚地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側身一看,這來人身穿一身深紅色衣裙,頭上戴著名貴的金雀戲珠的步搖,立在這郊外莊園中猶如從畫中走出來的女妖,定眼一看,來人不是原醉仙居的老板花大娘又是何人。
而此刻,她的身後陸陸續續走來了賣柴火的阿大,送蔬菜的小乙,耍雜技的大壯,甚至還有聞名京都的酒樓燕子樓的老板陳麵人。
突然間這遠郊破敗的莊園中變得異常的熱鬧,形形色色、各行各業的人物都相繼聚集在此。
我收起七星匕,站在人群中間,再次肅容正經地說道“我並沒有惡意。”
花大娘眼露媚態,嘴角上揚,輕啟朱唇開口說道“哎呀,我當是誰啊,原來是洛家的九小姐。你的遭遇我們都深表同情,但是洛小姐此舉是不是太過分了點,大年三十的,我們都收到了您的邀請函,函內附著我們東陵國諜網聯係的圖案,您這是想做什麽?”
賣貨郎聽完此言,大笑著說道“原來你們是東陵國的細作,難怪都透著一股子邪勁。”
花大娘一時嘴快,自暴了身份,不禁虛汗直下,斜眼望了賣貨郎一眼。
燕子樓老板陳先生站在人群之中,錦衣束冠,雖滿臉堆肉,大腹便便,卻身穿一身白衣,白衣上繡風拂青竹的圖案,手裏拿著一把純白色的油紙傘,看起來格外的儒雅斯文。他一手拿傘一手握扇從人群中慢慢走了出來,笑著對著我說道“洛小姐,您這是在玩火。”
確實如此,在延國朝廷之上,我已經沒有了依仗和籌碼,被賜罪放逐的這段時間我不敢與任何人聯係,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隻能化妝為乞丐在京都城內靠著乞討偷生。在這一百多天的日子裏,我穿梭在京都城的大街小巷,漸漸摸清了東陵國,北朔國,和國,淨國在京都城能所建立的諜報網絡。我等待著最佳的時機,思考著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的各種方案。誠然,如今的我對於江碧柔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威脅,克兒雖然被幽禁宮中,但是至少也無礙於性命,但是隻要江碧柔在京都城一天,洛家便多一分危險,她對於洛府幾乎是從內心感到厭惡的,若有朝一日,國主歐陽烈逝去,太子歐陽殊八歲登基,皇後江碧柔勢必會垂簾輔政,屆時洛府和其他幾位皇子的處境都會變得十分艱難。所以即使我找不到延國二殿下歐陽景,我救不出太孫歐陽克,但是江碧柔此人卻不得不除。
幾日以前,我在燕子樓外聽來往的官員們說道,皇後江碧柔已經和北朔國達成了協議,同意借道玄武關給北朔將士,同時任命北朔大將雪狼為伏龍大將軍,替延國抗擊東陵、土國和淨國三國聯軍。
真是奇蠢無比,這個江碧柔作起惡事頭頭是道,做起正事怎麽一點腦子也沒有。誠然,如今的延國邊境戰事吃緊,接連傳來戰敗的消息,而延國朝廷之上已經無人可用,目前延國的局勢確是艱難,但是丹江口還有狄明,狄明麾下還有白仁,但是這個江碧柔不知是何緣故,總是不樂意任命狄明的人。不僅如此,她也不知是腦子被誰灌了湯,突然之間在朝堂上說什麽用別人的兵士,既不用出錢,也不用出力,便能坐收漁利,何樂而不為。此言一出,滿朝嘩然,狄將軍在東南戰場,聽聞此事,泣血落書上奏諫言了數百次,依舊沒有能阻止她江碧柔犯傻,終於在今年年末與北朔達成了協議,借道玄武關,聯合兩國兵士共同對抗東陵、土國和淨國三國聯軍。
如今的延國可謂是大廈將傾,而這些可以預見的未來,對於目前依舊潛伏在京都城的各國細作來說,都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我站這些細作當中,用雙眼環視著他們此刻互相打量時臉上露出的各式各樣的神情和姿態,輕笑一聲,開口言道“其實各位不必如此警惕,延國如今的情況想必大家都十分清楚。如今的延國就如同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個莊園一般,遠遠看著恢弘大氣,傲視群雄,實際上已經破敗不堪,危在旦夕,若我所料不錯,你們也快要收到撤掉諜網,衣錦還鄉的通知了。”
此語言落,眾人皆麵露喜色,看來他們確實在等著大廈傾斜,屆時便可以功成身退,衣錦還鄉。
賣貨郎輕笑一聲,言道“千秋功業,隻在旦夕,豈能在臨門一腳時,因為你這個醜女人,而毀了我們的大好前程。”
賣貨郎此言一出,便有人跟著後麵附和道“就是,就是。”
頃刻之間,人群中便有人暗自拔劍,殺心漸起。
而我依舊心如止水,手握七星匕鎮定如常,環視眾人,不緩不慢地說道“難道你們真的甘心,就這樣功成身退,隻是當這個千秋功業背後的無名之輩嗎?”
言落,眾人皆顯猶疑之態。
花大娘手拿著絹帕,雙眼含笑,對著我說道“洛小姐,我也挺同情你的遭遇的,其實你若是有心,我倒是可以收留你,但是我們隻是細作,我們的工作隻是這樣而已。”
我微笑著掃視莊園內的眾人,沉聲說道“若我這裏有一個機會,能讓你們在各個國家都建立不世之功,你們可願意隨我一戰。”
燕子樓老板陳先生站出來,對著我說道“在下確實感佩洛小姐的勇氣,孤身一人約見我們各國細作,亂世之中,卻想著靠一己之力左右時局。居然冬夜漫漫,我們倒也可以聽你講一講,如何讓我們在這場大戰中建立不世之功。”
實在沒想到燕子樓的陳老板居然如此賞臉,我本以為還需要費些口舌去說服眾人,在這樣一個環境內,有人賞臉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我對著陳老板笑了一下,緊接著對著眾人說道“我的事情,想必大家也都清楚,如今的延國對於我而言不過隻是一個名字而已,但是我依舊惦記著我的孩子,所以我謀劃了這一切,希望大家能在皇家祭祖的那一日相助於我,在大戰開啟之前,盡誅延國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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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將盡,人群盡散,黑夜終將過去。
我捧起塵土壓滅火炎,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手握七星匕,正準備離開莊園。
突然之間,眼前陡然出現了十多個身著黑衣的死士,隻見他們腰間佩刀,腳穿皮靴,一副北朔人的打扮。
難道是江碧柔?
“這是從小跟著我長大的狼衛,是我父皇留給我的,現在我將他們交給你,記得你要一個不少的帶回來給我。”隻聽見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懷玨。
居然是懷玨。
隻從那一日我裝瘋賣傻在街角抱了他一下,他便從此消失無蹤。我也曾想過派人去尋他,但是想著我如今在延國自身難保,他跟著我或多或少也會受到牽連,懷玨居然能在伏龍嶺那個地方生活十餘年,如今出了伏龍嶺,他也應該可以很好的照顧自己。故而我也沒有多此一舉遣人將他尋回。
如今看來,這短短數月,他的經曆應該也很精彩。剛剛他口口聲聲說狼衛,口口聲聲說父王,看來懷玨也不是簡簡單單的山野村夫。
我背對著他一動不動,思忖著應該如何去和他解釋現在的情況。
懷玨見我一動不動,以為我生了他不告而別的氣,便在背後趕忙解釋道“妹妹,那時候我孤身一人,能幫你的地方有限,除了會帶著你逃跑,我想不出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幫你。其實,我還是挺相信你的能力的,我相信你就算沒有我的幫助,最起碼你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我當時不告而別,是想”
懷玨一邊走過來一邊說道,說著說著,他拉了我的手臂一下,我猛然回過身去,頭上的粗布順勢掉了下來。
回過頭來,我愣愣地看著懷玨獨自一人站在我的身後,在鋪滿積雪的莊園裏,他身穿一身黑色的鎧甲,體格修長,英俊而黝黑的臉龐,琥珀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驀然望去,竟然是恍若仙人。
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英俊。
懷玨亦愣愣地看著我,琥珀色的眼眸一顫,露出了心疼不已的神情,隻見他緩緩地舉起手來,伸向我的臉,再快要觸摸到我的傷疤的時候,又猛然收了回去,然後含著淚開口說道“怎麽會這樣?”
我輕輕笑了一下,安慰懷玨道“其實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在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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