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殿前對質
延啟殿內。
太子妃在一旁哭哭啼啼,述說著她跟著太子這些年種種的不容易,身為太子妃懲戒宮人是東宮不仁的罪,與人爭執是東宮不賢的罪,不生兒育女是東宮不孝的罪,穿著奢華是不體諒天下百姓疾苦的罪。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動不動就是天下百姓看著,動不動就是天下眾生福祉,就算日日謹小慎微的過著,但也依然必須夜夜警醒著有人來搶奪東宮之位。這東宮之位到底有什麽好,太子殿下日日想著若不是先皇後之子,若不是生而便為東宮,和榮王爺、怡王爺一樣做一個閑散之人,也比如此卑微的忝居東宮的好。如此哭訴了良久,最後太子妃殿下方說出了最後的那一句話,若景王爺若真的想要這個東宮的位子,她和太子殿下都不是貪權之人,為何要狠下殺手,若太子薨逝讓他們孤兒寡母的以後要如何生存。
雖然說太子妃此時一身素服,梨花帶雨,哭鬧著讓國主主持公道。然而難得的是太子太孫歐陽克卻隻是跪坐在一旁,眼角含淚,卻沒有過多的言語。
無論是皇家還是平常百姓家,像這樣的爭執和搶奪,算計和陰謀,多多少少會波及到子孫後代。甚至很多時候,在一般的家庭中會將幼子推向風口浪尖,以博取更大的利益和群眾更多的同情。其實誰又真正在意過孩子的感受呢?
國主歐陽烈坐於高位,雙目微閉,眉頭緊鎖,並不言語。
事情的經過,太子妃娘娘的哭訴,太子的傷勢,景王的失蹤,這樁樁件件,沒有一件事是容易處理的。
昨夜,刑部大牢之中。
梁小魚支開了七姐,讓七姐給我準備一些吃食。然後單獨對我說道,景王殿下是可以統領天下的人,若今日被人構陷,是延國最大的損失。梁小魚雖為士族,但戰亂之時,也是滿腔熱血,投筆從戎,他跟著景王殿下打過仗,他說景王殿下排兵布陣,調兵遣將,都甚是詭譎,往往都能獲得奇勝。現在天下五分,群雄環伺,太子殿下性格太過優柔,不易成為亂世之中延國下一代國主。景王妃此次被人構陷,幕後之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是我們一無實證,二無時間,明日若對質於殿前,景王妃可有想過最後的結果。若此次景王妃能夠誓死護住景王,他日他梁小魚一定拚盡畢生所學,為景王妃洗清冤屈。若太子此局敗露於殿前,延國的未來便可期待。
梁小魚的這些話,句句都是僭越的話,字字都是叛亂的心,但這些話背後又事事心係著百姓,掛念著延國。這些人太過清醒,對國家的期待又太過天真,他們都有著自己的判斷,都有著自己的主意,一心輔佐自己想輔佐的人,甚至為此得罪權貴,背上罵名也在所不惜。實在不清楚像他們這樣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麽?
“梁大人,在京都像你這樣的擁護景王的人多嗎?”
“半朝朝臣。”
“軍中呢?”
“半邊江山。”
我抬頭望向牢房斜上方的小小的窗口,此夜已過,從窗口處落下一縷縷金色的陽光,光線照射著空氣中浮動著的一顆顆顆粒。歐陽景既不結黨,也不逼宮,卻能讓那麽多人歸入自己的麾下。無心帝位,卻引發朝堂之爭,這樣的人要不就坐上這個至尊之位,要不就是死路一條。
延國太子在景王的光環下,估計生存的甚是艱難,朝臣們的質疑,將帥們的不信任,太子殿下位坐東宮的不安,可見一斑。
延啟殿上。
太子妃哭著說道“還請陛下,嚴懲這個刺殺我夫君的凶手,查清幕後指使之人,還太子殿下公道。”
算了,我既是無辜,景王殿下也一定是無辜的,居然這個局是衝著我來的,我一個人抗也就抗了。方才離開刑部大牢時,梁小魚有一句話說得很對,景王妃本來就是個傻的。
誰又能真的計較一個傻子的不對,隻要我此時不認,他們以後就有的是時間查明真相。
好吧,一切為了延國。
殿中形勢正呈現膠狀之勢,殿外太監忽然稟道“啟奏陛下,怡王殿下在殿外求見。”
國主歐陽烈正想著如何處理這件事,我跪在殿內正想著如何裝瘋賣傻的逃過此劫。現在怡王歐陽樂求見,估計誰都沒空見他。
隻見國主歐陽烈對著殿外太監揮了揮手,道“稍後再見。”
太監躬身退下,片刻後又出現,道“啟奏陛下,怡王殿下說他,抓到刺殺太子的刺客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歐陽樂昨日還酒醉如鬼,今日居然能夠抓到刺客。
延國國主眉心舒展,眼角含笑,道“讓怡王進殿回話。”
隻見歐陽樂渾身酒氣,帶著一個乍一看與我有幾分相似的女子進殿。再走近些才發現,這個女子恐已過韶華之年,眉角眼梢都有些許皺紋盤爬在臉上,發飾鬢間也有些許華發摻插其中。
太子妃見到此人先是麵容緊繃,臉色如土,後來她看見跪在地上渾身酒氣的怡王殿下,深吸樂一口氣又恢複了鎮定,伏首哭泣對著國主說道“陛下,京都之人誰人不知,自怡王妃去世以後,怡王殿下日日酗酒,昨日更是醉臥在兒臣府邸,今日他隨意在大街上抓了個人,便想用此人頂罪,公然偏袒已逝怡王妃的九妹,陛下,太子殿下冤枉啊!”
怡王歐陽樂搖搖晃晃,整理了一下衣裳,雙眼迷離,卻言辭清晰地說道“今日卯時,兒臣從太子府宿醉而出,自小巷穿過回自己的府邸,在兒臣府前的青石小道中正巧撞見了佩娘,那時候佩娘渾身濕透,臉色蒼白,跪在地上求我救救她女兒。”
國主挑了一下眉頭,問道“佩娘?”
歐陽樂躬禮回答說“回陛下,便是兒臣身旁跪著的女子。此人名叫佩娘,本是同我母妃一同來到延國的東陵國舞女,母妃有幸得蒙父皇垂青納入宮中,佩娘卻一直在勾欄裏巷求存,兒臣母妃身份低微,除了每月接濟點銀錢給佩娘,其他的母妃也無能為力。今日佩娘在我府前尋我,便是希望我看在我母妃的份上,護佑她和她女兒平安。”
話說到此處,太子妃突然癱坐在地上,雙眼發直。
月初,她和太子殿下共設此局,在勾欄裏巷四處尋找與景王妃身形相似,又容易控製的女子,誰曾想到這樣一個年老色衰的舞女,居然有如此來曆。
一著棋落錯,滿盤皆輸矣。
國主看了一眼太子妃,心中已是了然,對著歐陽樂,說道“你接著說。”
歐陽樂躬禮言道“佩娘本一生孤苦,年輕時生一女兒,百病纏身,夫君不知所蹤,隻有日日到勾欄裏巷接些別人不願意接的活計,養活家人。三日前,太子妃找到佩娘,讓她到太子府演一場戲,說是為了宴會助興,佩娘並沒有多想。那時候太子妃對佩娘說為了演出效果,讓她三日前便藏在了太子府後花園的廢棄的角樓裏,不能讓府中任何人發現。本來佩娘手中拿著的是西域雜耍用的工具刀,想著配合太子妃演好此戲,能得到一生無憂的酬勞。但是昨日夜宴,佩娘在後花園中刺向太子殿下的刀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一把無比鋒利的匕首,看著太子殿下血流不止,危在旦夕,佩娘自知此事她已無路可走,但想著還在家中躺著的女兒,所以一時慌張,想起了前日,太子妃對管家說的太液池引活水入府的封口年久失修,池下有半人大的洞隨著流水漂進來很多的民間雜物,讓管家抓緊時間找人修葺,佩娘本就是東陵國長大的人,自小便諳熟泅水,於是便在眾人發現太子遇刺之前,遁入太液池中隨水流出府。”
引活水入府是當下京都城庭院建築的特點,但各府在建設的時候就已經用注漿封住了入水口,除了水流能夠流入進府內,就算你是三歲兒童也沒辦法通過封口。
若歐陽樂此言屬實,那麽隻需要派人去查看太子府邸太液池引活水入府的封口十分完好,便能證實。
國主歐陽烈聲音低沉地對著跪在地上的佩娘說道“既已逃脫,為何現在又主動來到殿前?”
佩娘哭泣著說道“民婦怎也沒想到,我一出水麵,便有數人蒙麵殺來,若不是一個藍色華衣男子相救,恐現在民婦便死於非命。”
是景王。
我急忙問道“那個救你的男子現在何處?”
佩娘說“我急於逃命,哪裏顧得上回頭。”
國主問道“為何會找到怡王。”
佩娘說“民婦本想著逃回家中,但是想到太子妃前前後後的所作所為,我的家中也未必安全,可憐我躺在房內的女兒,到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情急之下,我想到了怡王殿下,我想著有他母妃和我兒時的情誼,他就算不相信我這個老婆子的話,也會想方設法護我女兒安全。”
國主望著癱坐在地上的太子妃,說道“佩娘此言可是屬實?”
太子妃冷笑一聲,道“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國主歐陽烈對著太子妃說道“你既然已是太子妃,將來必能成為一國之後,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太子妃道“如此膽戰心驚,夜夜難眠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啊?景王賢德,太子欲退位讓賢,但是古往今來有多少廢太子能有善終,他國我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自己的子孫考慮吧。”
國主歐陽烈道“景王何時想坐著東宮之位了?”
太子妃道“滿朝文武都想讓他坐上去,他能不坐?臣妾就算多穿一件衣服都是錯的,他呢,他順手送給克兒兩大車奇珍異寶,滿朝文武誰有異議?父王怎麽能如此偏心?那些文武百官們怎麽能如此刻薄?”
國主歐陽烈道“既然享常人不能享受的榮華,就應該付出常人不可付出的代價。這一點太子沒有教你嗎?你怎可拿瑞兒的性命來設局?”
聽到國主此言,歐陽樂冷笑一聲,說道“父王,佩娘隻是一個舞女,太子殿下可是文武兼修的儲君,若無太子協助,一百個佩娘加起來都沒辦法刺殺成功。”
國主歐陽烈低下頭來,先皇後英年早逝,隻留下一子,他始終想著要將最好的留給他們的孩子,卻不曾想過這樣一個孩子,惴惴不安地做在東宮之位上,最後從軟弱可欺變成了現在這樣算計權謀。
沉默之時。
殿外太監突然慌忙地進殿稟道“陛下,太子殿下薨了。”
聽到這個消息,癱在地上的太子妃瞪大了雙眼,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整個人都呆了,傻了,鬢發散亂地黏在頰邊,仿佛蒼老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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