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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訣別

  裴繼歡顯露了這手奇妙的功夫,登時令那些驚叫聲一變而為喝采。可是所有人尤其是霍紫鳶心中更甚:裴繼歡用紫微劍抗擊喀麗絲的第一枝箭時,是何等費力,現在接她這來勢更勁的第二枝箭,卻反而這樣輕描淡寫一舉手便接了下來?

  旁觀的人哪裏知道,裴繼歡這時正在暗暗叫苦。在旁人看來,他接這枝箭毫不費力,其實這卻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接了這一枝箭,他的內功已差不多耗光了!

  裴繼歡即將油盡燈枯,喀麗絲卻也並不比他好多少。較量三場,她對裴繼歡已是暗暗佩服,當下暗自問道:“我難道當真要把他射死在箭下?”這刹那間,她心頭一軟,一轉念間,她想起父親和妹妹的死,腦海中又掠過了第一次見到裴繼歡時的樣子,心裏又反反複複地自己問自己道:“我這一箭,其實並不是想射死他!早知道有今天,我當時何不跟他說明白我屬意於他、第一次見他就愛上了他?要是我坦白了對他的愛,也許父親和妹妹都不會死,也許也就沒有了今天的生死之見,也許我的下半生還有依靠,射死了他,我的下半生還有什麽意義?!活在這世間,又還有什麽意義?隻怕師父也不會原諒我的所作所為了!”心頭一酸,兩顆淚珠,情不自禁掉了下來!她心中已是完全絕望:“想不到我和他竟然會以這樣的結局來收場!上蒼翻雲覆雨之手撥弄紅塵,偏偏我就是那被害得最慘的一個!好吧,我射死了他為父親和妹妹報了大仇,我也會以死為他殉葬!”任由眼淚滾滾落下,她最後一次拉開了大弓!就在弓弦聲響的同時,忽地聽得有大聲喝道:“住手!”喀麗絲的手指一顫,但仍將那枝箭射了出去!


  陡然間隻見兩團白影,疾若流星,就在離裴繼歡不到十步之處,迎上了那枝玉箭,隻見一團白影捷如鷹隼,衝了上去,手掌一揮,“啪”的一聲,那枝箭被震得飛向半空,另一個人則奔向喀麗絲,一手就把喀麗絲手裏的大弓奪了過來!

  隻見喀麗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那人站在她身前,道:“唉,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我就不該放你來中國!你起來吧!”那人身長玉立,是個中年女子,滿頭金發,麵容秀麗,打落飛箭的那人,則是一個和尚打扮的人。但見那和尚合掌對裴繼歡道:“隴西公子,你還記得我嗎?”裴繼歡抬頭一望,不禁愕然:“是??????喀布宰相?”霍紫鳶也從驚魂不定中猛地驚醒過來:“是你呀,老頭兒!”


  喀布哈哈一笑,和霍紫鳶一道把裴繼歡拉了起來,合掌微笑道:“哪一位是令師紅拂女,請容老夫拜見拜見!”


  裴繼歡調勻氣息,急忙轉身把他引到紅拂女身前,拱手道:“師父,這位是波斯宰相喀布先生。”喀布連忙合掌施禮,微笑道:“紅拂大名,聲傳七海,我在波斯久仰大名,今日才得一見,幸甚,幸甚!”紅拂女也單掌豎起,以佛門之禮回禮道:“我也聽說過波斯黑衣宰相的威名,能得一見,實乃人生大幸!”心中滿腹狐疑,因為她看見阻止喀麗絲的那個人,依稀有似曾相識之感,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曾在哪裏見過!

  喀布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問,微笑道:“那位是老朋友,和我一起來到中國定居的。張先生應該認識她,不用感到驚訝!”


  紅拂女愕然道:“她是??????”年輕時經曆過的一件事,忽然浮現在她心頭!

  紅拂女半生戎馬,為人俠義,她和許多男人一樣,有著她親密的朋友圈子。她離開丈夫,從京師出走,先遇見了季妙真季神尼,兩人都是當時一等一的奇女子,再遇見寧丹曦,寧丹曦的豪邁率性,令紅拂女心愛不已。三人於是結成了好姐妹,多少日徜徉江湖,寄情山水,度過了不知多少令人心醉的自由自在的時光,但忽然有一天,寧丹曦不見了。接著,江湖上傳來消息,少林寺藏經閣被盜!


  當時少林寺中剛剛由般若堂高僧翻譯出來的梵文本《般若神掌》掌法一套三冊、《密陀十三指》指法一套四冊失竊,少林寺偵騎四出,最終也未找到這兩套經書的下落,盜經人在藏經閣留言,言到二十六年後,必上少林寺賠禮道歉,歸還經書。少林寺引以為奇恥大辱,和紅拂女之間險些鬧得不可開交,多虧曇宗上人的左右調停,才平息了少林寺的眾怒。往事曆曆如煙,一直在紅拂女心頭盤旋不去,直到那人走到眼前,她也還未從往事中完全蘇醒過來!


  那中年女子走到紅拂女的跟前,輕聲道:“大姐,你還記得我麽?”


  紅拂女猛地一驚,終於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丹曦,想不到是你。你還是回來了?”


  那女子點頭道:“是,當年是我錯了。如今我們年紀都大了,所以我和喀布宰相一道回來,希望少林寺上下能饒恕我的罪過能贖罪。大姐一直在怪我嗎?”


  紅拂女依然淡淡地道:“這是什麽話?你隻是一念之差做錯了事罷了,我們都七十歲快入土的人了,難道帶著恩怨離開這世界麽?我不看在當日我們結拜姊妹的麵上,也要看在我們都已經這把年紀的份上呀,難道便完全不念往日的情份了麽?這個女娃子是你徒弟?”


  中年女子寧丹曦點頭道:“是啊。波斯和尼泊爾本來就有王室之親,這孩子的家族和我的娘家,是姑表之親,我見她有學武的天分,才把她收在門下,做了我的衣缽傳人的。我早料到她的父親倒行逆施,會有無法消解的災劫,所以把她從中原帶走,不希望她沉迷到為父為妹報仇的仇恨中去。哪知這逆徒趁我閉關,還是偷偷逃到了中原來。我一發現她逃走,急忙和喀布宰相一道追來,希望趕得及救她一命。所以我這次來,一來是為了歸還少林寺的經典,向他們表達誠摯的歉意,第二是想把我這唯一的徒弟帶回波斯去,大姐可以幫我這兩個忙嗎?這孩子,真是既可憐,又可恨!唉?????她如今是父母雙亡,妹妹也死了,世上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看在她還沒做過多的錯事的份上,大姐請你饒了她這一回吧!”


  紅拂女聽她說得甚是心酸,忍不住也覺有些傷感,當下道:“為父報仇,她也沒做錯什麽,雖然她的父親在中國犯下彌天血債,可都和她沒什麽關係,相反,她還間接地幫繼歡練成了禹王神劍。不過人死如燈滅,過去的都已經過去,糾結往事,總歸無了。”寧丹曦鬆了口氣,道:“知道大姐是這個意思,小妹多謝了,謝謝大姐不念我的舊惡。經書我已經帶來,請問這裏有沒有少林高僧在內?”


  少林寺這次沒有派人參加青石關之戰,乃是因為掌教覺遠和龍虎尊者去世未久的緣故,代表少林寺參加的是少林寺多年前分裂到西域去的一支宗派“鐵林寺”的三大神僧。紅拂女給她引見無相神僧,說明意圖,無相神僧雙掌合十,口念彌陀,道:“女施主迷途知返,善莫大焉,阿彌陀佛!”寧丹曦把經書交給無相神僧,對紅拂女道:“我這徒弟,從這兩冊經書中找到了速成戒日神功的方法,所以她才能短時間內,把三種神功都練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高度,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啊。”


  紅拂女這才知道事情原委,但很多事情,是已經無法挽回的了。


  經過這兩場比拚,原本急於求成速練神功的喀麗絲,已是油盡燈枯,脈象衰竭,就算大羅金仙臨凡,隻怕也無法將她救回來了。但見她躺在霍紫鳶的懷裏,喘息良久,才掙紮著從侍女手裏拿過一個玉匣,道:“霍????姑娘,你和隴西公子的訂婚大典,我沒有別的東西好送給你了。在這個盒子裏,是父親留下給我的東西??????”裴繼歡見她的神色非常奇特,心裏驚疑不定,握著她的手,道:“喀麗絲,別說話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喀麗絲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心裏隻有一個霍姑娘,我也祝你們兩人白頭偕老。??????隻望你們兩位將來在鴛鴦枕畔、月下花前,能偶然想起一下曾經有我這個朋友,那,我就、我就會感激不盡了!”裴繼歡一陣心酸,道:“到了現在,你還說這些話做什麽?”喀麗絲苦笑道:“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心裏??????的話。好了,請你們兩位仔細聽我說。”


  裴繼歡隱隱覺得她的麵色有點不對,心中驚疑不定,隻聽得喀麗絲接著說:“裴公子,答應我一件事情,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要泰然處之,你答應我嗎?”裴繼歡心頭一陣顫栗,暗想道:“難道她已知道自己活不長久了?”喀麗絲之所以躺在霍紫鳶懷裏,是因為裴繼歡正在用自己殘存不多的真氣給她續命,真氣一斷,喀麗絲立刻就會香消玉殞了。裴繼歡摸到了她的脈象,所以才不顧剛才的敵對,毅然決然地耗費寶貴的真氣來救她一命。他遲疑半晌,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喀麗絲露出一絲笑意,說道:“裴公子,我還盼望你在武學上更下苦功,你將來會成為一位超越前人的武學大師的。到你成功之日,不論我在什麽地方,我都會和你一樣高興。”


  裴繼歡聽她說得非常誠懇,心想:“難道她想把什麽東西送給我?”那個盒子裏是什麽,令裴繼歡立刻疑雲大起了。但他雖然並不想要喀麗絲的東西,還是被她的話深深感動,當下道:“多謝你的好意,多謝你的期望,我盡力努力就是。”


  喀麗絲呼了口氣,道:“唉,其實是我一時鬼迷心竅,父親和妹妹的死,其實怪不到你的頭上來。我知道公子是個最重信諾的人,你答應了,我就放心了。這玉匣我就交給你了。”裴繼歡接了過來,道:“你還有什麽話要交代我的嗎?”


  喀麗絲蒼白的臉上忽然綻開了一朵笑容,道:“讓我再看你一眼??????”這刹那間,喀麗絲的眼角眉梢都滿是安心的笑意,便似一朵盛開的玫瑰。突然笑容收斂,盛開的玫瑰頃刻之間便枯萎了!裴繼歡叫了一聲:“喀麗絲!”但見她那雙又大又圓的眸子已經合上,她再也聽不見裴繼歡的呼喊和霍紫鳶的哭聲了!


  原來在和裴繼歡比拚內功之時,她不惜使用了最為殘酷的邪派內功“九玄重生大法”,全身精血敗壞,內傷極重,全仗著她的邪門內功才勉強支持到此時此刻。現在她心事已了,真氣一散,立即便香消玉殞!這霎那間,裴繼歡但覺耳鼓“嗡嗡”作晌,眼前金花飛舞,似乎自己的靈魂也脫離了軀殼,沒有了思想,甚至沒有了感覺,哭也哭不出聲來!


  寧丹曦和喀布走了過來,唯有低聲歎息!


  一個月後,在幽冥神教的墓園裏,剛剛在萬眾矚目下完成婚禮的裴繼歡和霍紫鳶正把一塊墓碑安放在一個墳堆前。夫妻二人為這座新墳立下了一塊“摯友喀麗絲之墓”的石碑。墳墓裏的喀麗絲曾是一個爭議頗多的人。在她生前,曾幫助裴繼歡取得禹王神劍劍法,令他終於成了一代劍法宗師,她為父親報仇,不惜與裴繼歡反目,但在真情感召之下,她又能幡然醒悟。?????

  夫妻倆立好了墓碑,又從喀麗絲臨死前交給他們的那一方玉匣裏取出了兩卷書,一卷是《戒日神功》總綱,一卷是《腐骨神掌》內功心法。霍家上兩代都自承為《戒日神功》的守護者和毀滅者,現在,霍紫鳶得以完成祖輩的心願,這兩卷曾在江湖中掀起過無數風浪的“古往今來邪派第一神功”終於被霍紫鳶在喀麗絲的墓前焚化。霍紫鳶低聲說道:“喀麗絲,這是你留下給我的東西,這份禮太重,我不能要,還是請你一起帶去吧!”多少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戒日神功》武功秘笈,就這樣化成了一團青煙和火光。夫妻倆一來不忍睹物思人,二來都不願留下這種邪派秘籍貽禍人間,夫妻倆都已練成了上乘武功,再高的武功,對於他們已經沒什麽太大的意義了。


  離開了墓園,霍紫鳶偎依在裴繼歡身邊,輕聲問他:“繼歡哥哥,隱居的生活,你會習慣嗎?”


  裴繼歡笑著摸了摸她白皙的手背:“傻孩子,有什麽習慣不習慣的呢?但不論在哪裏,有你在我身邊,我就開心了。其他什麽都不願意想,我隻是在想,我們什麽時候能有一大堆可愛的孩子呢?”


  微風拂過,霍紫鳶臉上的紅暈久久不退,迎著他們走來的,是同樣麵帶笑容的母親傅青衣和紅拂女,兩位老人的身後,跟著納蘭和沈心?夫婦、李少商和李玉顰夫婦,兩位美麗的婦人,小腹都已高高隆起。


  迎著他們,裴繼歡和霍紫鳶開心地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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