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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喪鍾

  惡鬥中但見宇文琴長劍抖動,嗤嗤聲響,劍尖向竇令璋一點,竇令璋橫劍一迎,未曾碰著,宇文琴一個“移宮換位”,轉到了竇令璋的深厚,猛地對竇令璋施展殺手!這一劍看似刺所必中,但竇令璋忽然一個團身,竟然劍尖一點地,身軀橫飛了出去,宇文琴一記殺手絕招,竟自落空!原來竇令璋也曾得過霍山老人的指點,霍山老人裴繼歡等人都有交手,對他們的劍法熟悉之極,看出了宇文琴的劍法比她弟弟宇文衝的劍法辛辣,但嚴密之處卻是不如,而且兩人性格不同,在微妙的關鍵之處,同樣一招,宇文衝使也許較緩,宇文琴用,卻會稍急,這個弱點,宇文姐弟自己毫無察覺,太玄真人作為一代宗師,也從未想過兩個徒弟用同一招劍法的高下分別。因此竇令璋一麵和宇文琴惡鬥,霍山老人一邊以空穀傳音的內功,向他指出宇文琴的劍法破綻,因此竇令璋出馬比劍,已有了一套自己的戰略,漸漸將宇文琴的劍法克製住了。哪知宇文琴得到紅拂女的親手指點,劍法也經過了師父太玄真人的改良,早已胸有成竹,雖然暫時落敗,但卻不慌不忙,待得竇令璋劍鋒堪堪刺到,這才舉劍一拍,竇令璋正改守為攻,來得正是時候,宇文琴的長劍倏地劃了一個圓圈,把竇令璋的長劍一絞,轉了幾轉,叮當兩聲,竇令璋的衣襟左右兩邊都被洞穿,劍鋒幾乎貼肉削過,嚇得他冷汗涔涔!

  一試得手,精神大振,宇文琴長劍抖處,宛似飛龍搶珠,把竇令璋裹在當中越迫越緊,但竇令璋功力甚高,劍法老練,急切之間,宇文琴也還未能得手。竇令璋沉著應付,腳踏九宮八卦方位,見招拆招,見式拆式,竭力化解宇文琴的攻勢。宇文琴正使到一招“上下交征”,乘隙而進,把竇令璋的長劍挑開,可惜宇文琴修為所限,終究慢了半分,時機稍縱即逝,這一招竟然又被竇令璋給化解了。


  宇文琴這一招雖失了時機,但她獨居以來,心境清明,加上她練劍的悟性極高,劍術的根基也勝於弟弟宇文衝,屢次得紅拂女和師父的親身指點,劍法有所改進,她一時配合不上,過了三十餘招,便即心領神會,劍法威力大增,初時竇令璋還能偶然反擊,到了六十招上下,他已是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紅拂女點頭微笑,對裴繼歡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武當神社的劍法看似在江湖上沒什麽名氣,但相比之下,比那些甚囂塵上的劍法,要實用和厲害得多,若以曆代大文豪的詩、文比擬,太玄真人這一脈的劍法光芒不減,將來必能成為一代至尊。”裴繼歡看到幾招精妙的劍法,正想向師父請教,司空霸忽來對紅拂女說道:“張先生(他們的輩分比紅拂女低了一輩半,出於尊敬,同朝為官時,司空霸等人就從來不叫紅拂女的官銜,而是恭恭敬敬稱她為‘先生’的),我們的人發現山腳十裏,似有人馬走動的聲息。”紅拂女淡一笑,隻答了兩個字:“無妨!”接著便道:“司空,這樣的劍法難得一見啊!”司空霸見紅拂女絲毫不以為意,還邀他欣賞劍術,心想:“張紅拂向來不做無準備的事,她說無妨就定是無妨了!”於是放下心來同看場中鬥劍。


  這時宇文琴已是香汗淋漓嬌喘籲籲,但劍法卻是越迫越緊,激戰中,宇文琴運足真力橫劍一封,竇令璋急忙變招易位,宇文琴已將他的幾路全部封住,哪容得他從容脫身?劍訣一領,突撲空門,竇令璋反手一劍,但見劍光如練,宇文琴的劍鋒已指著他右肋要穴,緊接著“唰”的一聲,宇文琴纖足疾點,一劍又從左側削來。這兩招配合得妙到毫顛,竇令璋擋得一劍,擋不得第二劍,若非給宇文琴刺中穴道,就是要給宇文琴削掉他的手臂,兩害相權取其輕,心念方動,“嗤”的一聲,宇文琴的劍尖已在他脅下劃過,竇令璋驀地一聲大喝,長劍脫手擲出,這一擲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宇文琴見機得早,倏地騰空飛起,但聽一片斷金戛玉之聲,竇令璋那柄天玄劍碰到一塊山石,錚地一聲,斷為數截,宇文琴滿頭大汗,踉踉蹌蹌倒退了幾步!但見竇令璋連滾帶爬,衝進了樹林之中。宇文琴心想:“此人到底是一位劍學大師,他輸了也便算了。”待她穩住身形,竇令璋已逃入林中。隻聽得竇令璋大叫道:“小弟無能,先告退了!”原來他被宇文琴重傷了穴道,受傷極重,但想到對方高手如雲,且有紅拂女和傅青衣這樣的高手壓陣,霍山老人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是以雖然尚可再戰,卻先行逃跑。


  霍山老人“哼”了一聲,適:“好,你走得遠遠的,今後也不必再見我了!”竇令璋心想:“等下紅拂女要取你的性命,隻怕你想見我我都不能見你了。”不作一聲,加緊腳步,一溜煙似地奔下山去,找到兒子竇少玄,父子倆頭也不回直奔回滄州去了。


  霍山老人這邊連敗四陣,傷亡六大高手,加盟之人盡都膽寒,霍山老人神色黯然,沉聲說道:“張紅拂,我休息得也夠了,該輪到我們倆了!”紅拂女麵容肅穆,似乎在想什麽,片刻之後道:“也好。不過這個大會,是我親自召集,我是不該和你動手較量的。我還沒到之前,你已經伸量過我的弟子了,那就讓我的弟子和你一決高下如何?如果我的弟子不幸死在你的手下,作為他的師父,替弟子出頭,那是理所當然,那麽我找你報仇尋仇,大概你也不會認為是件過分的事,對吧?”紅拂女自從辭官歸隱,閉門謝客十多年來,她從未真正出過手,而今這句話一說,大家心裏立刻都是明鏡兒一般:“張紅拂這話說得比較厲害了。始終她的身份和輩分都是與會中人最高的,若是她親自出手,難免會貽人口實,但若換了裴公子出手,裴公子不幸傷在霍山老人的手下,紅拂女找他尋仇,那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了,是誰也沒法對此提出質疑。”


  隻聽霍山老人仰天大笑,笑聲鏗鏗鏘鏘,宛若兩塊生鏽的鐵板在一起用力摩擦一般,場邊內力稍弱的人聽見這陣笑聲,已是心頭震顫,煩悶欲嘔了。隻聽霍山老人道:“很好!既然你不心疼你的徒弟的性命,那就叫他上來領死吧!”紅拂女淡淡一笑,道:“別把話會說滿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繼歡,你去吧!”裴繼歡拱手點頭,道:“是!”從腰間摘下了紫微劍,緩緩走到場心。紫微寶劍是赫赫有名的王者之劍,江湖中人很多聽過,但卻沒見過這把神劍,於是武林正道群雄,個個屏息,青石關前,風聲烈烈,除此之外,就連一枚繡花針掉在地上,估計也能聽見聲響。


  兩人一個是名副其實的年輕大俠,一個是天下邪派第一大魔頭,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兩人身上。兩人凝神靜氣,彼此互相打量,裴繼歡行走江湖,見聞頗多,他見霍山老人雙眸炯炯,神光湛然,一看之下,竟似深得正宗內功精髓的一代宗師,要仔細觀察,才瞧得出一兩分邪氣,心知他果然是參透了正邪兩派的上乘武學,另辟練功蹊徑,達到了正邪合一、扭轉陰陽的境界,不禁心中一動,低聲歎道:“可惜,可惜!”他的意思除了霍山老人之外,隻有紅拂女一人明白,那是他竟自忽然起了愛惜人材之念,但霍山老人大惡難赦,裴繼歡一麵決意殺他,一麵卻又不得不為他惋惜!


  霍山老人淡淡說道:“天下第一劍客紅拂女的首座大弟子若是死在我的手上,也同樣可惜!天下可惜之事很多,我們不必多說了。”裴繼歡微微點頭,紫微劍輕輕一振,道:“你這話倒說得是,來吧!”霍山老人拿過李無垢的寶劍,一招“犀牛望月”,向外刺出,裴繼歡紫微寶劍在他劍身上輕輕一點,但聽聲如鳴鍾擊鼓,火星紛飛,一縷極為陰寒之氣,瞬息間便傳到了他的掌心,透過了他的手少陽經脈。


  裴繼歡內息流轉,凝了一口真氣,“呼”的一聲,一口氣噴了出來。霍山老人但覺撲麵冰寒,但這股寒流瞬即過去,接著便是春風拂麵,好像一下子從肅殺的隆冬到了陽春三月,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溫和潮濕起來。霍山老人心頭一震,他萬萬想不到裴繼歡年紀輕輕,內功之深厚,竟至如斯!裴繼歡也暗暗駭然,心道:“這老魔頭果然練成了第十一重腐骨神掌!”原來剛才裴繼歡是以絕頂玄功,將侵入體內的陰寒之氣凝聚一處,一口氣噴將出來,所以霍山老人先感寒冷,後覺溫和,溫和的是裴繼歡本身的真陽之氣,足見第十一重腐骨神掌的寒毒侵入裴繼歡體內,也不過如將一顆石子投入水中,稍稍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而已。


  但裴繼歡雖沒受傷,真氣也不免有所損耗,當下立即運劍如風,采取速戰速決的戰略,免得兩敗俱傷。霍山老人將長劍揮舞,周身上下,宛若布下一道光幢,但聽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裴繼歡手中的紫微寶劍有斷金斷玉之能,劍鋒一劃,霍山老人的長劍劍身上便是一道劃痕,一過片刻,火星紛飛,霍山老人暗叫不妙。激戰中裴繼歡一招“長虹經天”,橫削過去,霍山老人將寶劍一推,劍鋒顫動不休,劍尖瞬間化身千萬,點向裴繼歡的胸前大穴。高手比鬥,隻差毫厘,這一招來得奇詭無比,等如霍山老人的手臂突然伸長數尺一般,隻聽得“噗”的一聲,裴繼歡被長劍戳了一下,一旁的霍紫鳶大驚失色,但緊接著一道青光削過,霍山老人的長劍斷成兩截,不得不反身取劍再鬥,霍紫鳶長長籲了口氣,傅青衣握著他的手,低聲說道:“繼歡沒有受傷。”


  兩人鬥了十幾招,忽見兩人的身形都緩慢下來,彼此繞場遊走,過了片刻,霍山老人首先發出一聲長嘯,身形飛起,新換的長劍向下一擺,朝著裴繼歡當頭撲下,裴繼歡使出禹王神劍,挺劍一挑,左掌橫擊,霍山老人的長劍劍尖抵著裴繼歡的紫微劍尖,他的身子便如同懸在半空,左掌劃了個圈,一掌拍將下來,看看雙掌隻差半寸便要相交,霍山老人忽地在半空中翻了一個筋鬥,倒縱出三丈開外,裴繼歡仍然站在原地,但身形亦似驚濤駭浪中的小舟一樣,搖擺不定,原來是彼此都受到對方的掌力震蕩,各有顧忌,不待雙掌相交,便即分開。這一招在內功的較量上顯見是裴繼歡勝了一籌,但霍山老人這一掌卻是挾著第十一重的腐骨神掌掌力,裴繼歡已懂得了腐骨神掌的要略,他必須抓緊時間驅散侵入體內的陰寒之氣,以此不免比霍山老人多費真氣,比對起來,實在是雙方都沒占到任何便宜。


  一招過後,兩人又都靜止下來,但見霍山老人汗水淋漓,裴繼歡的頭頂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原來他們二人,最初都想速戰速決,但雙方功力幾乎算得上是旗鼓相當,各有顧忌,結果還是不能不相持下去,彼此運起絕世神功,乘暇抵隙,襲擊對方。這樣一來,霍山老人每發一掌,固然是要消耗不少真力,裴繼歡每次抵禦他挾著第十一重修羅阻煞功的掌力,同樣也要耗損真氣來驅散侵入體內寒毒,故此,雙方在每次換了一招之後,最少都要等待過了一盞茶的時刻,方能再度交手。


  這時形勢表麵上雖似緩慢許多,其實卻是外弛內緊,不但在每一次過招的時候,都有生命的危險,即在“鬆”下來的時候,也是充滿危機,誰若稍微疏忽,敵人就必定會乘虛而入,教你命喪當場。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雙方總共不過換了五招,霍山老人所用的長劍斑斑駁駁,好像一塊純淨的鏡麵上忽然被密集的冰雹砸過一樣,劍刃幾成鋸齒,光滑的劍刃,變得晦澀不淨,霍山老人發如亂草,根根倒豎,額上青筋暴露,頸下短須如戟,再加上用的是一把形狀變得十分怪異的長劍,場上靜是靜到了極點,誰都不敢笑出聲來。霍山老人這方的人心上都如懸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裴繼歡這方的人看到他頭頂的白氣越來越濃,同樣是驚心動魄!


  正在這時,寂靜中忽然傳來了戰馬嘶鳴,刀槍碰擊,聲音隨著山風飄來,最初隱約可聞,漸漸便越來越聽得清楚了。不久,誰都聽得出是兩軍在山下交戰,這一個出人意外的事情,登時令人人都緊張起來。但場中也正是鬥到最緊張的時候,對於學武的人,這當真是百世難得一見的好戲,因此雖然廝殺之聲震耳,但在場的人卻仍然是個個目不轉睛,注視鬥場,人人同一心思,不管是哪一方的大軍殺來,不管對自己是禍是福,這一戰卻非看到終場不可。人人均是如此想道:“縱使是敵方的軍隊殺來,也未必要得了自己的性命,錯過了這一場不看,那可就是終身遺憾,死也不能瞑目了!”


  場中的裴繼歡與霍山老人,對外界的一切,都已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兩人相向而立,彼此目不轉睛的注視對方。他們的距離約有五六丈光景,這時忽然同時舉步,一步一步緊緊向對方走來,霍山老人每走過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個深深的足印,裴繼歡雖然神情嚴肅,但走過之後,卻是纖塵不揚。傅青衣鬆了口氣,悄悄對霍紫鳶道:“我有把握可以斷定繼歡定然可以贏得這場!你看霍山老賊已是緊張到了極點,繼歡卻是舉重若輕,不改平日從容的氣度。”


  就在這方木無聲待雨來之際,忽聽得有人叫道:“張紅拂,張紅拂!”眾人目光移動,朝著聲音的來處看去,但見一對男女從山坳那塊大石後飛奔而來,風棲梧“噓”了一聲,眼睛仍然不離場心,霍紫鳶卻不禁失聲叫道:“是玄姐姐,哈,葉大哥也來了!”猛然發覺全場靜到了極點,隻有她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同時還感到似有許多道含著責備的眼光投到她的身上來。霍紫鳶麵上一紅,急忙回過頭去,但見她的繼歡哥哥與霍山老人已經立定,距離不到七尺。霍山老人滿麵殺氣,裴繼歡嘴角含著淡淡的微笑,瀟灑從容的神態之中也似乎帶著三分緊張,但兩人都好像在運勁蓄勢,等待這最後的一擊。


  這兩個疾奔而來的人,正是葉紅花和玄子魚,他們一到山上,看到這樣緊張的形勢,感到這樣緊張的氣氛,登時不敢做聲。秦士嶽將葉紅花拉到身旁坐下,葉紅花貼著他的耳朵說道:“從河南府來的官軍已聽張紅拂的指揮,把霍山老人帶來的兩百多名邪派中人都圍在了山溝裏麵??????”司空霸秦士嶽和高天彝不約而同地都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在這樣的形勢下,當然不能再說下去,因為葉紅花和玄子魚自己場中緊張的氣氛吸引住了。


  就在這時,忽見霍山老人雙眼圓睜,大喝一聲:“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長劍一振,左掌平推,呼的一聲,寒光陡起,在同一時候,發出了第十一重的腐骨神掌!腐骨神掌固是運足了功力,那柄快將損毀的長劍來勢也是威猛無倫,使的是戒日神功中變化出來的另外一種“伏象神功”,力逾千鈞!霍山老人居然能夠一心二用,同時使出兩種絕頂神功,當真是武林中罕見罕聞的超人本領,鐵林寺三大神僧和傅青衣等這幾個武學大行家,看到霍山老人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都不禁“啊呀”一聲,驚叫起來!


  霎時間,但見匝地寒光,漫天劍影,兩大高手當真是靜如江海凝光,動如雷霆疾發,霍山老人同時使出兩種絕頂神功,裴繼歡也施展了經過精心修改之後二十八招禹王神劍,驟然間使出了殺手神招!

  但聽當當兩聲,霍山的第二把長劍也已斷成兩截,青光繞過,霍山老人的滿頭亂發被削得幹幹淨淨。說時遲,那時快,霍山老人的第二掌又已拍到,“砰”的一聲,正中裴繼歡的背心,裴繼歡整個身軀飛了起來。就在眾人驚叫聲中,裴繼歡禹王神劍中的第二招殺手神招早已發出,空中灑下了千百朵劍花,鐵林寺三大神僧中隻有本領最高的無相上人才看得清楚,就在這瞬息之間,霍山老人的身上已連中了裴繼歡七劍!


  霍山老人大吼一聲,將斷劍擲出,這一擲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裴繼歡也不敢硬接,不等斷劍飛到,立即也將紫微寶劍擲出,但見一道長虹劃過半空,斷劍被擊成了無數亮晶晶的碎片,紫微寶劍兀自飛出十餘丈外,這才插在樹上!待得眾人驚魂稍定時,隻見裴繼歡與霍山老人又粘在了一起,雙掌相抵,兩人都是動也不動,有如兩尊石像。原來霍山老人在擲出斷劍之後,立即閉了全身穴道,暫時止住流血,向裴繼歡撲來。裴繼歡本來可以避開,但他知道霍山老人的心意,霍山老人練成了第十一重的腐骨神掌,那是自世上有腐骨神掌的傳說以來從未有人能達到的高度,若然不能與自己硬對一掌,霍山老人必然死不瞑目。裴繼歡為了成全他的心願,也想藉此考驗一下自己的功力,竟然伸出雙掌,接受他臨死的一擊。


  這時除了鐵林寺三大神僧之外,誰都不知霍山老人已是臨死之前的掙紮,他雖然中了七劍,但身上沒有半點血漬,麵目猙獰,雙目火紅,哪裏瞧得出是受了重傷?連紅拂女那等對自己的弟子極有信心的頂尖高手也不禁暗自驚惶,其他人等更是緊張得連大氣也透不出來!


  霍山老人將殘存的真力都迫聚掌心,發出了第十一重的腐骨神掌,雖說是臨死前的掙紮,威力也大得驚人,裴繼歡猛吸了口氣,骨節格格作響,全身的功力也都聚在掌心,霍山老人但覺對方內力源源而來,宛若常見大河,直似無窮無盡,浪頭一個接著一個拍擊過來。要知霍山老人雖說是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為任何一派內功所不及,但到底時間還短,卻怎及得裴繼歡正宗內功的純厚?霍山老人這才知道,即使自己沒有受傷,一上場來就與裴繼歡對掌的話,也是勝他不得,爭雄之念一灰,登時全身軟了下來,隻聽他全身的骨節發出劈裏啪啦清脆的響聲,眼神漸漸散開,裴繼歡把手輕輕一推,道:“霍山老人,你好生去吧!”霍山老人長歎一聲,仆地便倒,真氣一散,所受的七處劍傷,傷口立即擴大,血如泉湧。裴繼歡低聲問道:“霍山老人,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霍山老人斷斷續續地說道:“死在天下第一劍客紅拂女的弟子手下,死也值得!隻、隻、隻可惜我一生心血??????武學失傳??????”裴繼歡神色黯然,說道:“這我可沒有辦法幫你了!”


  這一場慘烈之極的惡鬥,看得人人驚心動魄,直看到霍山老人倒地身亡,眾人還不敢稍動,過了半晌,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霍山老人死了!”霍山老人這方的人才如夢初醒,哄然亂叫,四散奔逃,在混亂中,忽然有一個人搶了霍山老人的屍首,衝出人從。


  看這個人的背影,正是霍山老人的大女兒喀麗絲。她什麽時候來的山上,裴繼歡竟然絲毫不知。但見她不向山下逃走,卻跑上了一處危崖,裴繼歡喝道:“喀麗絲,停下,快停下!”一拉霍紫鳶,兩人便同時追上去。紅拂女叫道:“繼歡,讓這個女孩子走吧!”裴繼歡怔了一怔,停下腳步,就在這時,隻見喀麗絲已跑上危崖,抱著霍山老人的屍身,突然跳了下去。懸崖下麵,是一個無底深潭,過了一會,底下傳來了“撲通”“撲通”的聲音,顯見是喀麗絲和她的父親都已沉下了無底深潭,眾人無不暗暗嗟歎!

  眾人都以為是喀麗絲為了保全父親的遺體,免致落入仇人手中,故此不惜一死殉師,殊不知給了喀麗絲一個救出父親的機會,原來那深潭裏有個水洞,可以從另一麵通出去。這青石關舊日的主持是喀麗絲的老師的好友,喀麗絲曾經在青石關住過幾個月,知道有這條通道。她情知若是往山下逃跑,群雄和官府派來追殺霍山老人和他餘黨的官兵也必定放不過她,所以不惜身冒奇險,在紅拂女的眼皮底下,搶走了父親的屍體,跳上危崖,躍下深潭,幸好中途沒有給橫生出來的鬆樹或石筍絆住,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給她逃脫了性命,也保全了父親的性命。原來霍山老人雖然身受重傷,和上次在川中一樣,隻是一時悶絕,卻倘未完全斷氣,他曾在單道玄的手裏得到一本唐門毒經,毒經中有一種以毒攻毒的藥方,可以將他因練腐骨神掌而積在體中的陰寒之氣凝聚起來,反而可以保護他心頭一點元陽之氣。霍山老人在上山之時,早已決定了與正派中人決一生死,因此也預先按方配了兩劑藥散,交給女兒收藏。後來喀麗絲救活了師父,霍山老人逃出中國,並未回到尼泊爾去,而是在一個海外孤島度過餘年,直活到一百多歲才死。這是題外話,本處已然無須細表。


  這時眾人都以為霍山老人已死,連紅拂女也絕對想不到有後來的變化,紅拂女、傅青衣、霍紫鳶、李少商、李玉顰等人紛紛走來,隻見裴繼歡的背心上有一個黑色的掌印,從白綢衣的外麵都可以清楚見到,無不駭然。紅拂女道:“好,元凶已除,不必我和二妹四妹再去了。繼歡、紫鳶,你們都去助葉教主一臂之力吧!”原來紅拂女早打聽到楊白眉和單道玄等人為了提防群雄到來擾亂,預先布下埋伏,網羅了兩百多號邪派中人埋伏在山腳下,群雄若來,他們便可“一網打盡”。紅拂女是個戰陣方麵的大行家,隨丈夫出征,極少有戰敗的時候。她探到楊白眉等人的布置,便委托丐幫幫主厲南溟派人通知河南府的總捕頭和河南府朱駐軍盡速趕來應援,河南府上下都曾是紅拂女和李三娘子的昔日部下,老上級有令,想也不想,即刻馳援,楊白眉單道玄等人布下的埋伏沒埋伏到別人,反倒把自己給埋伏掉了。


  紅拂女走過來握著裴繼歡的手,助他把體內最後一絲殘存的陰毒散出體外,問道:“繼歡,你沒事麽?”裴繼歡微笑道:“霍山老人還沒有這樣的本領要我陪他同走,師父放心吧。”他身邊的霍紫鳶雖然甚為聰明,一時間也領悟不到裴繼歡話中另有意思,隻道愛郎說是無妨便定是無妨,於是放心下山,準備和大家一道去活捉楊白眉單道玄和李無垢杜天潼等人。


  原來裴繼歡為了要使霍山老人心服,在背心中了他一掌之後,還硬接他的第十一重腐骨神掌掌力,這時亦是受傷非淺,不過他禹王神劍的內功純厚,誰也看不出來,當然他縱使不致立刻喪命,但卻已元氣大傷,以他此時的修為本來可以活到百歲,後來不到八十歲便去世了,便是因此之故。此乃後話,揭過不提。


  當下公冶越、裴繼歡率領群雄,衝下山去,隻見一大隊官軍已將山溝團團圍住,秦士嶽上前一看,原來領兵的是當年京兆尹衙門的一位副將,名叫於文霸,乃是紅拂女一手提拔起來的將官,累積軍功,做到河南府兵馬指揮使的官銜,雖然品階不高,但手握實權,等於一方的封疆大吏一般。見了秦士嶽四人,急忙飛身下馬,拱手道:“甲胄在身,不能全禮,請四位老長官多多原諒,張大人何在?”於文霸原先是個窮苦軍人,但為人氣節甚高,從不阿附權貴,紅拂女看中他的本質,將他帶在身邊,上陣殺敵,教他行軍布伍,運籌帷幄。於文霸出放京官,紅拂女又幫他暗中打點,使他不必遠離家鄉,還給他說了一房媳婦兒。於文霸每每念及,感激之情,難以言表。這次好不容易等到紅拂女跟他開口,當下二話不說,立刻發出調兵虎符,河南府直接調了勁卒一萬,皆乃軍中力士,前來聽用,官軍熟悉地形,訓練有素,居高臨下,占著有利的地勢,不斷滾下巨木大石,打得那兩百多邪派中人鬼哭狼號,縮在山穀,束手待斃。


  於文霸陪著裴繼歡和霍紫鳶秦士嶽等人一馬當前,揚聲叫道:“霍山老賊已經伏誅,你們還要作困獸之鬥麽?”此言一出,這群狐朋狗黨無不心膽俱裂,他們本來是指望霍山老人和他的黨羽從山下攻下來解救他們,現在看到殺來都是盔甲分明的朝廷官軍,不問可知,霍山老人縱然未死,也定是給他們殺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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