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稚童何辜
屠春將一枚白子放入棋盤中,下麵的這步棋卻是遲遲未定,她撚著棋子,虛心地向衛瑛請教,“我若走這一步,怕是太過凶險了。”
衛瑛咳嗽了幾聲,六年前她便重病纏身,但這個女人有種令人吃驚的堅韌,居然病病歪歪地硬撐了下來。她按住屠春的手,把棋子放到對方猶豫不決的地方,苦笑道,“你就是膽子太了,這本是一步妙著,換做李家那子,恐怕早就殺得我棄子投降了。”
衛瑛心中一歎,觀棋知人,她教了屠春這麽多年,始終不能讓這丫頭殺伐果決。她身體不好,近年來已經逐漸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日後如果有個萬一,恐怕屠春應付不來。
“你們兩個能做成恩愛夫妻,實在讓我意外”,衛瑛心事重重,下過一盤後,便沒有繼續對弈的心思,莫名地發了句感慨,“這算得上是造化弄人吧。”
他們本來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一個是之驕子,一個是鄉野貧女,且不愛好習慣迥然不同,單兩人的性格,根本是水火不容。
依衛瑛先前的判斷,要麽是李重進先忍受不了屠春泛濫的善心,要麽是屠春對夫君的惡毒涼薄先死了心,誰能想到他們對彼此擁有著非同尋常的忍耐力,連一點磕磕絆絆都沒有,便順理成章地認同了對方的做法。
當然,李重進做出的讓步要更大一些,或者,更流於表麵。昔日陰毒乖張的少年似乎早已死在逃難的路上,他兌現了曾經對妻子的誓言,有生之年,一定會待她很好,絕不會再讓她傷心流淚。
女人的話不知撥動了屠春的哪根心弦,她沉默了半晌,抬起頭望了望邊橫臥的幾朵烏雲。
“快要下雨了,”她喃喃地。
一個女人心思細膩敏感的程度,遠遠不是她的枕邊人能夠想象到的。多出來的大筆盈餘,衣裳上清苦的草藥味,遠遠超出她預計的繁忙,分明是女人指甲抓出的傷痕……
李重進是個非常聰明謹慎的人,他一生都在與人博弈心機,無時不刻不在猜忌算計,想要不動聲色地欺瞞過一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幾乎是形影不離,沒有人可以永遠完美無缺地偽裝,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來。
屠春沒有追問,是因為她願意去相信。他們是患難與共的夫妻,經過六年前的打擊,李重進對世上許多所謂情感一並心灰意冷,如果連她也懷疑逼問他,那麽就是要將他心裏最後一點溫存也碾滅了。
她對他近乎縱容的信任,也近乎沒有底線。
陰鬱的墨色在雲朵間快速地擴散,風漸漸呼嘯起來,池塘中的蓮葉隨風搖擺,枝頭上的夏蟬在沒命地叫,猶如末日前最後的狂歡。
衛瑛知道的事情要比屠春多一些,她選擇默不作聲,是有自己另外的打算,她撐不了多久了,有些恩怨,還是早些解決得好,免得帶到地下,不好向故人交待。
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這是一個即將引來暴雨的夏日。
山雨欲來風滿樓。
“大姐,十二年前,你無意中救了流落街頭的張穆,一直把他留在身邊做事。後來又將他送到我身邊,讓我好生栽培。
雲青色的磚石上鑲嵌有鉑金的花瓣,華美異常,李重進坦然地站在上麵,他曾在無數個夜晚獨自預演今日的場景,因為毫不怯場,每一個字眼都精煉而有所暗示。
“可惜我無意中發現你們兩人暗中偷情,正準備告訴王爺,卻差點被張穆殺了。”
李如茵臉頰上泛起了激動的紅暈,厲聲道,“二弟,你不要血口噴人!”
但她一時之間沒有辦法反駁,在景王看來,如果不是被撞破了醜事,她有什麽理由去殺害自己嫡親的弟弟,難道要她,是因為當年她害死了幼弟的生母,所以不得不斬草除根!
女人氣得渾身都在顫抖,她知道李重進是故意的。以她愛慕權勢的性情,怎麽會和一個下人私通,但他就是要逼得她進退維穀,不得不親口認下一樁罪名。
“世子單名一個‘穆’字,大姐你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毫不避諱,是不是也存了讓他們日後父子相認的憑證?”
李重進不容長姐反駁,緊接著便拋出另一句誅心之言,他是有備而來,告訴景王,“王爺不妨派人去我大姐的閨房裏仔細搜搜,沒準能找出一些了不得的東西。”
“王爺”,李如茵猶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求救般地看向景王,“穆兒的名字,可是您親自定下的。”
景王默不作聲,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開始瘋狂地滋生,名字的確是他起的,但王妃當時喜不自勝,是否是恰巧遂了她不可告人的心思?
“來人,”他沉默半晌,喚來幾個心腹,“把王妃屋裏的東西統統搬過來。”
侍衛們不明就裏地應了,隻見王爺又麵色陰沉地補充了一句,“把世子屋裏的東西也一並搬過來。”
世子年齡尚,不懂得事情輕重,見一群人拉著他往正殿走,猶自咯咯地笑,以為是父王母妃要見他。
在路上,侍衛們與一個纖瘦的女子錯身而過,世子歡喜地喊,“美人姐姐。”
女子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不禁停住了腳步,她看向真可愛的孩子,低聲道,“世子,是奴婢對不住您。”
安穆寬宏大量地衝她揮揮手,他想美人姐姐真是信不過他,她不心把自己撞下水這件事,他可是誰也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