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5章 無眠之夜
如果妖皇和修羅皇知道，在毀滅了禦龍城之後，這場與人族的戰爭，依然持續了九十餘年。
或許他們就改變此前在天南城的決定。
人族在這九十餘年裏，節節敗退，可是妖族和修羅族軍隊，每前進一步，都會留下無數的屍體。
在這九十餘年裏，修羅皇和妖皇無數次，想要直接毀滅天南城，卻礙於顏麵，沒有動手。
直到現在，人族失去了九成的領地，隻剩下南境一隅之地。
他們可以隨時毀滅天南城，卻已經沒有了必要，南境朱雀城破碎後，妖族曾與人族，在天南之地，廝殺了無數次。
但妖族從來沒有占到便宜，甚至沒有看到過天南城的城牆。
知道九十餘年後的今天，妖族大軍終於攻破了天南的大部分防線，迎著落日的餘暉，見到了那座城池的城角。
在這九十餘年裏，人族崛起了一代代的強者，但妖族和修羅族也知道，這是人族的回光返照。
僅有的氣運，隨著這些強者的崛起與隕落，已經揮霍一空。
也直到此刻，妖族和修羅皇才終於明白，人族盡管隻存在了五萬年，但依舊是洪荒大霸主之一。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用在人族身上，再合適不過。
而在這九十餘年裏，洪荒大陸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神族與巫族大大小小的仗，打了無數次，但決戰卻隻發生了三次。
神族贏了其中的兩次，卻敗了最後一次，這一敗對於神族來說，卻是致命的。
巫族一舉在不周山，殲滅了神族大部精銳，並且占據了屬於神族大部分領地，氣運高漲。
修羅族和妖族，聯手將人族肢解，分了人族的領地和氣運，除了南境之外，兩族再次接壤。
這也是人族得意喘息到現在的一部分原因，接壤之後的妖族和修羅族，時常發生爭鬥。
但是，在第八十年裏，神族與巫族最後一次決戰之前，不周山發生了一件事，引起了四皇的注意。
淩絕頂上，忽然出現了強大禁製，並且在接下來的十年裏，誅天大陣忽然與四皇失去了聯係。
而後，在誅天大陣之下，四族強者，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若非是四皇闖入大陣內，救回了大部分強者，恐怕四族會因此遭受重創。
於是，最近的幾年裏，四族把大部分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不周山，四皇更是聯手攻打了誅天大陣數次，卻沒有一次成功，甚至有幾次，進入誅天大陣中，險些沒有出來。
沒有人知道，不周山到底發生了什麽，更沒有人知道，誅天大陣為何會失控。
四族唯一知道的是，有強敵控製住了誅天大陣，但他們並不知道這個強敵到底是誰。
但這並沒有給人族喘息的機會，四皇的注意力被牽引走後，妖族與修羅族紛爭不斷。
對人族的壓力，並沒有放鬆。
率領大軍親來的，卻是妖族的新任太子胡匪。
數百年前，胡匪感覺到懾神眼的力量消失，在妖師的幫助下，胡匪力壓其餘八大部皇子，成為了妖族太子。
經曆過懾神眼的胡匪，對人族極為忌憚。
當他的大軍，一路推到天南城下，望著那座盼了幾十年的城池，胡匪的眼中，露出了殺機。
他對人族抱有巨大的敬畏，而這敬畏同樣也帶給了他恐懼，這恐懼讓他成為了極力要將人族覆滅的主力。
當妖族兵臨城下，天南城內早已做出了應對。
湯天俊掃了一眼，便知道妖族今夜不可能進攻，他整頓了防務，便回到了城內。
負責應對妖族的，是火、金、山、木，四部，以火部為主。
而此刻，四部的戰士，早已經整軍待發，隨時可以出城與妖族決戰。
看著眼前這些略顯青澀的麵孔，湯天俊有些悲傷，因為他很清楚，有許多人將活不到明天的日落。
不過，早已經經曆風霜的湯天俊，很快便抑製住了心中這點小小的波瀾。
隻是，看著許多年輕戰士的麵孔，他不由想到了曾經的自己，他們很多還都是孩子，許多都還未經人事。
他毫不懷疑，這些戰士明日出去時，會悍不畏死的衝向妖族，他難受的是，他們的拚殺，注定沒有結果。
以前他跟著葉天澤，那時候拚了命，是有希望的，可現在是沒有希望的。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這情緒帶給他們，身為統帥，他自有冷酷的一麵。
沉默了許久，湯天俊忽然說道：“今天晚上，負責駐守的是內衛的兄弟們，所以，咱們四部可以休息一整夜。”
聞言，四部的戰士，卻充滿了疑惑。
過了一會，一名年輕的戰士開口道：“部主大人，如今妖族兵臨城下，光靠內衛的兄弟怎麽守得住城池，這裏是咱們人族，最後的希望了，如果失去了天南城，人族何以立足？”
“部主大人，我們不要休息，我們願意去守城，我們知道，如果失去了城池意味著什麽，我們是在戰爭中長大的，我們沒有見過不周山，但我們的長輩，都是為人族戰死，他們無怨無悔，我們也無怨無悔。”
“部主大人，你告訴我們不周山是什麽樣子好嗎？我們一直聽族內的老人說，您當年在不周山，如何打擊異族，如何以一萬火部精銳，對抗妖族和修羅族幾十萬軍隊的，我們想聽您親自講，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是啊，我們真的也曾踏足過不周山嗎？我們人族真的也曾經，讓四族恐懼嗎？”
聽到此話，饒是湯天俊此時，早已心如鐵石，卻依然鼻頭一酸。
他忽然回憶起了當年在不周山，火部一萬精銳，抵擋妖族十萬，且打贏妖族的那一刻。
他想起了那幾個，不願意離開戰場，隻是怕因此而當了逃兵的年輕戰士，他們已經埋骨他鄉。
可湯天俊，依然記得他們的麵容。
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可是，他又為此而感動，有時候，湯天俊甚至希望，這些年輕的戰士，可以稍稍的表現出一些恐懼。
這太成熟了，這種不符合氣氛與年齡的成熟，必定是在無數的壓力下積攢起來的。
他們是在戰爭中長大的一代，從他們出生時，人族就在節節敗退，他們出生的時候，人族的意誌，禦龍城被毀了。
妖族與修羅族，肆虐在人族的土地上，他們從小受到的教導便是，成為一個戰士。
無論男女，你們必須強大起來，去保衛我們的土地，去保衛我們的家園，去保衛這個族群，因為它要滅亡了。
湯天俊忽然有些想哭，他記得自從老大離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掉過一點眼淚。
哪怕是他的幾個孩子出生，哪怕是他的孩子戰死與戰場，他都沒有落過哪怕一滴的眼淚。
整個人人族都這樣，身為伏天氏的族長，身為火部的部主，七部當之無愧的統帥。
他不能流淚，他的孩子跟別人的孩子沒什麽不同，都必須為了族群，去盡這最後一分力氣。
但這一刻，湯天俊很想哭，但他卻抬起頭，不讓戰士們看到他的臉龐。
他望著天空，在心底問了一句：“老大，為什麽人族就走到今天了呢？你不是說，要帶我們站在不周山的山頂，不是說要帶著人族崛起，成為這個世界王嗎？老大，你怎麽可以說話不算數呢，老大，我從來就沒想過，人族會滅亡啊，從來沒想過。”
他望著天空，心中自語了很久，終於低下了頭。
他鋝了鋝已經雪白胡須，靜靜的看著他們，說道：“想聽不周山的故事啊？明天再說吧，明天如果你們可以活下來，我就講給你們聽，去，去找你們心愛的姑娘，告訴她們，明天你們就要踏上戰場，去跟她們告白，去告訴她們，你們的心中的所想，去告訴你們的孩子，你們明天去做什麽，去跟你們的媳婦告別，去……快去……”
說完，湯天俊轉過去，留下四部的戰士麵麵相覷，他們沒想到，以往威嚴赫赫的元帥，竟然會這麽溫柔。
直到其餘三部的部主，一聲令下，他們才不安的離開了廣場。
這一夜，天南城未眠。
湯天俊回到家裏，看到自己的小兒子，已經披上了戰甲，他的心底微微的一顫。
轉身離去了，他去找了藍毓恒，發現藍毓恒跟他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
他們相識苦笑，藍毓恒拿出了酒，而後主父明、萬通、李朝英等人，全都趕了過來。
最後來的是朱雀，在這即將決戰的夜晚，按照軍規，他們本不應該喝酒，身為天南城的首腦人物，他們更不應該喝酒。
可是，這一次，他們忘記了所有的規矩，因為他們知道，天南城沒了，人族也就沒了。
孫七七拿出了她最好的酒，趙明利將自己收藏了好多年的仙果，毫不吝嗇的擺上了桌子。
他們說起了從前的舊事，都未曾想到，最後竟然是他們這幫“年輕人”撐起了人族最後的尊嚴和意誌。
他們想要喝個酩酊大醉，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怎麽喝，都不上頭，後來才知道，孫七七做了貓膩，怕他們喝醉了，明日沒有人去守城了。
月光照耀著他們的臉龐，他們仔細的看著對方，才發現，除了女子之外，曾經的老朋友，都已兩鬢斑白。
他們相視一笑，卻沒有了曾經的歡喜。
若非風部、雷部、水部還在外征戰，他們就能互相道別了。
要是他們也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