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謎影重重
那太醫向羅信芳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娘娘言重了,鍾某是醫者,救死扶傷乃醫者本分,病患麵前本不分三六九等。”
羅信芳聽了這番話,看向這位鍾太醫年輕的麵容,心中暗自讚歎,卻又有些遺憾。
那些稍微年長的太醫個個都在太醫院裏摸爬滾打了數十載,早已經將這後宮裏頭的陰暗麵看了個透徹。某種程度上來說,太醫要比朝臣更加圓滑世故。
唯有這樣,他們才能在這暗流湧動的後宮中生存下來。
所以若是今日來到這元翎殿裏的人是其他的太醫,那她斷無機會聽到這一番義正言辭、擲地有聲的話。
可能在這深深宮牆裏,也就隻有還沒被後宮黑暗浸染過的鍾太醫,還存著幾分兼濟天下的胸懷了。
羅信芳笑道“如此便有勞鍾太醫了。”
鍾夙向羅信芳微微欠身,便上前為長亭把脈。
半晌後,鍾夙向羅信芳躬身施禮,朗聲道“啟稟娘娘,這名內侍身上的傷口雖是多不可查,但所幸不曾受到嚴重的內傷。”
“依微臣之見,這內侍應是為利器所傷,傷口密而不深,不會危及性命。微臣隨身攜帶了金瘡藥,就在藥箱裏,輔之以補血益氣的膳食,這內侍不出一月便可痊愈。不過會留下疤痕也是在所難免。”
羅信芳點點頭,向銀屏使了個眼色,銀屏立刻會意地上前將準備好的荷包塞過去。
怎料鍾夙眉頭一皺,似有不悅地道“娘娘不必如此,為傷者祛除病痛乃是微臣分內之事。今日之事,微臣也不會對旁人多言,娘娘大可放心。”
銀屏也沒想到送出去的真金白銀還真的有人不收,托著荷包的手就這樣極為尷尬地僵在了半空。
羅信芳麵帶歉意地一笑,抬手示意銀屏將荷包收回。
“倒是本宮失禮了,鍾大人見諒。”
“娘娘言重了,這傷藥早晚各塗抹一次即可。若是沒有旁的事情,那微臣先告辭了。”鍾夙說著便自藥箱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遞到銀屏手上。
羅信芳點點頭,向一旁侍立的秋茵頷首道“秋茵,去送送鍾大人。”
秋茵領命後便將鍾夙送出了元翎殿。
見秋茵和鍾夙的身影已經走遠了,羅信芳回身冷冷地瞥了長亭一眼。
“銀屏,給他上藥。費了這麽大周折救回來的人,可不能死了。”
銀屏握著瓷瓶,垂眸應是。
羅信芳轉身邁進了西暖閣,連繁複的宮裝都來不及脫下便躺在了榻上。
不過區區半日,竟然發生了這樣多的事。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被折騰散架了。
羅信芳微微闔眼,她的身體已經疲乏到了極點,腦子卻得不到片刻的休息。
經過在德尚宮裏與韓貴妃的那番試探,她得出了結論。
韓貴妃當時確實是以為高尚忠隻不過是像平常一樣玩弄一個小內侍而已。
而在她見到了體無完膚的長亭時,她明顯能感覺出來,高尚忠根本就是想要長亭的命。
如果長亭當初選擇的人不是她,那麽依照著世家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來看,長亭多半會成為一個棄子。
誰會為了一個毀了容的奴才去得罪貴妃?
左右不過是個奴才,死了也就死了,再換新人就是了。
可她羅信芳不是世家出來的人。
她是寒門士族出身的人,她的父親是純臣。
直覺告訴他,長亭的身世遭遇根本不似表麵上那般簡單。
或許此事的真相足以震驚朝野,撼動世家。
對世家不利,那便是對寒族有利。
所以即便長亭欺騙了她,她也必須要救下他。
回想起在德尚宮裏高尚忠那道肆無忌憚的目光,羅信芳眉心緊緊地擰到了一處。
高尚忠隻是一介奴才,為何膽子如此之大?
能讓他如此囂張的倚仗,絕對不僅僅是韓貴妃。
與此同時,德尚宮內。
韓貴妃坐在主位上冷著一張臉,高尚忠正跪在她麵前那堆未曾收走的青瓷碎片上。
“本宮原以為你是個聰明的才處處縱容你,隻是本宮萬萬沒想到的是你竟然這般得寸進尺,還給本宮捅了這麽大的簍子。”
碎瓷片劃破了宮袍,紮進了高尚忠的膝蓋裏,傷處一片血肉模糊。
韓貴妃看著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嗬斥道“你平時玩玩這德尚宮裏的內侍也就算了,這次居然把手伸到聚荷宮裏去了,你知不知道你險些壞了本宮的大事?”
高尚忠似無所覺,輕笑道“娘娘多慮了。其實仔細想想,今日如果娘娘不曾那麽快就把奴才給供了出去,或許那端貴嬪還拿奴才沒轍呢。”
韓貴妃怒火中燒,拔下頭上的鳳釵就向高尚忠丟了過去,鳳釵在高尚忠的下頷處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你這狗奴才,別以為你是父親為本宮準備的人,本宮就不會動你!信不信本宮現在就讓你血濺三尺,死無全屍!”
高尚忠麵不改色地道“娘娘想讓奴才死,奴才自然是毫無怨言。畢竟奴才就是韓家的一條狗,若是為娘娘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韓貴妃語帶諷刺地道“哦?是嗎?你既如此忠心,還敢頂撞本宮?”
高尚忠抖動著一身肥肉從地上爬起來,看向韓貴妃道“娘娘,奴才這可是為您好。想必娘娘的諸多謀劃,韓家的各位大人還大不清楚吧?”
韓貴妃挑眉看向擅自起身的高尚忠,眸中亮起了一絲殺意。
高尚忠笑道“娘娘息怒。其實奴才今日之舉,也是受命於人,不得已而為之。隻是奴才沒想到那端貴嬪竟然會找上門來,倒是奴才疏忽了。”
韓貴妃心中頓時警鍾大作。
“受命於人?是父親要你這麽做的?”
高尚忠一麵摘去膝蓋處的那些細小碎片,一麵說道“奴才確實是忠於韓家,但若要說聽命嘛……除了娘娘您,奴才隻聽命於一人。”
“是誰?”韓貴妃美眸微眯。
不是父親?是二叔?還是四叔?
或許是五叔?韓家其他人在朝堂之上大多都是掛著虛職,隻有五叔手中是真正有實權的。
高尚忠笑道“是韓老大人。”
韓貴妃聞言頓時震驚不已。
怎會是祖父?
自從先帝駕崩,她的祖父韓千名就漸漸退出了權力中心,還以年邁體弱為由多次向聖上請辭樞密使一職,聖上卻不曾同意祖父的請辭,僅是允了祖父無需上朝,樞密使一職仍舊由祖父擔任。
難道祖父從來就不曾放棄過權力?
高尚忠看著韓貴妃急速變換的臉色,低笑道“韓老大人還托奴才轉告娘娘一句話。”
“娘娘所謀之事,眼下還不是時候,不如趁早收手,以免惹禍上身。”
韓貴妃眸色一厲,咬牙切齒地道“你出賣我?”
高尚忠笑道“娘娘此言差矣,娘娘您是韓家的貴妃,奴才又怎會出賣您呢。”
韓家的貴妃。
韓貴妃以手扶額,冷聲道“滾下去。”
“是,奴才告退。”高尚忠聞言不驚不怒,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殿門。
韓貴妃盯著地上沾了血的青瓷碎片,目眥欲裂。
這群人一個兩個的都隻會利用她。
韓家不讓她爭,她偏要爭。
若是她連自己想要的東西都爭不得,那她韓夢嫻豈不是白活了這一世。
天色轉黑,滿天星鬥陸陸續續在蒼穹中亮起,交織成一條璀璨的星河。
羅信芳身著中衣,對著一桌琳琅滿目的菜色發著呆。
一旁立著的銀屏忍不住出聲道“娘娘,您再不吃,菜就要涼了。”
羅信芳輕歎一口氣。
“撤了吧,本宮疲累得緊,沒什麽胃口。”
銀屏想也不想地反駁道“娘娘,這可不行啊,往後的事情還多著,您可得保重身子。”
羅信芳也知道銀屏說的是實話,便硬著頭皮用了兩筷子後才叫人撤了。
用過晚膳後,銀鈿打了簾子進了西暖閣旁的耳房,和銀屏一起伺候羅信芳梳洗沐浴。
羅信芳泡在浴桶裏昏昏欲睡。
果然沒有任何一件事能比沐浴更解困乏了。
就在羅信芳快要睡著的時候,銀鈿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娘娘,不能在沐浴的時候睡覺,當心著涼。”
羅信芳睜開眼睛,不情不願地從浴桶裏爬出來,任由銀屏和銀鈿用絹帕為她擦拭身子。
沐浴過後整個身子仿佛都輕盈了不少,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後,鋪天蓋地的困意便化作了浪潮,一波接一波湧來,似是要把她卷走才肯罷休。
羅信芳強支著精神走向軟榻,卻被銀屏和銀鈿一左一右地給架了起來。
“你們倆作甚?”羅信芳分別賞了二人一記眼刀。
銀鈿笑嘻嘻地道“奴婢知道娘娘累了,但是尚宮局的消息還沒傳過來,娘娘不如再等會吧。”
銀屏點點頭,附和道“是啊娘娘,您看昨兒晚上,元翎殿裏裏外外都亂成了一鍋粥了。”
羅信芳拗不過兩人,便隻好依言坐在妝奩前等候,卻怎麽也不肯梳妝。
銀鈿和銀屏就一直在她耳邊喋喋不休,羅信芳被嘮叨的實在是煩了,便打斷二人道“你們倆放一百個心,皇上今天是不會翻牌子的。”
二人聽著羅信芳篤定的語氣便是一愣。
銀鈿剛想說話,長遠就一溜煙小跑進了殿裏,送來了皇上今夜不曾翻牌子的消息。
羅信芳聞言嘴角勾起了一個“我就知道”的笑容,看得銀屏和銀鈿一愣一愣的,覺得自家娘娘簡直是神了。
“這回你們放心了?你們倆去外邊守著吧,至於你們打探到的消息明天再報與本宮,本宮乏了。”
銀鈿和銀屏對視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羅信芳一骨碌鑽進了柔軟舒適的被窩裏,抱著錦被一臉滿足。
皇上既然能因為朝政越過好幾位世家嬪妃點了她侍寢,後邊就必然會有更多麻煩事要處理。
翻完了她的牌子,就等於已經給過了世家警告。
往後的幾日皇上就必然要為後續諸事勞心勞神,哪裏還有心思踏足後宮?
羅信芳徹底放下心來,很快便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