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回還
羅信芳臻首輕抬,將目光放至最低。
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美眸澈如秋水,素肌細如冬雪。
先前的四位小姐也是容姿出眾的了,隻是與羅信芳比起來,這幾人不是缺了些氣質,便是少了些顏色。
皇後看清了羅信芳的容貌後忍不住讚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蕭燁抬眸看了羅信芳一眼,眼底的驚豔隻停留了一瞬間,任何人都沒有捕捉到這絲變化。
皇後問道“平時都讀過什麽書?”
羅信芳挺直背脊,開口答道“回皇後娘娘的話,臣女讀過四書五經、史記左傳。”
皇後和煦的笑意中浮上一抹淡淡的不自然來。
有才華對女子來說固然不是壞事,但是在殿選時為了避免麻煩,多數女子都隻會說自己隻讀過女訓、女誡,就像那位一看就是伶俐人的趙小姐一樣。
這羅信芳未免太直白了些?
蕭燁淡淡道“羅愛卿教出來的女兒倒是與眾不同。你一個女兒家讀這些書,難道也想像男子那樣建功立業?”
皇後眉心一跳,麻煩果然來了。
羅信芳輕輕叩首,不疾不徐地答道“回皇上的話,臣女不比大燕男兒可以建立功勳,臣女自幼誦讀詩書,隻因臣女的父親曾教導過臣女,立身以立學為先,立學以讀書為本。”
“臣女雖身為女子,資質淺薄,卻也明白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之理,這萬般皆以博學為先,如今臣女不過是稍微學了些皮毛而已。”
蕭燁聽了這一番話才坐正了身子,細細審視其殿中人來。
他並不是那喜愛美色之人,因此能吸引他的絕不會是出色的美貌。
畢竟要論相貌,弗論男女,天下鮮少有人能及他。
“羅氏信芳。取的是哪兩個字?”蕭燁還是那副涼涼的口吻。
羅信芳向殿上人輕輕叩首,開口回道“信為‘信者,誠也,專一不移也。’之信,芳為‘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之芳。”
蕭燁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信者,誠也,專一不移也。意思是忠誠不二,專一不變。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表達的則是朝堂波雲詭譎,暗流湧動,任旁人千般謀劃萬般算計,羅家都不會與之同流合汙。
而羅信芳的意思,那便是羅泓的意思。
“羅泓倒是教出來一個好女兒。”蕭燁麵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皇後心領神會,直接吩咐尚宮局的掌事道“還不快快記下名字。”
“謝皇上,皇後娘娘,願皇上皇後娘娘洪福齊天。”羅信芳又叩一首,步履端莊地退出了天顯殿。
殿選過後,中選的秀女必須即刻出宮回府,禮部則會測算出一個良辰吉日,會有內侍在吉日帶著冊封的聖旨和鸞轎到其府上,將其抬進宮中。
待到羅信芳回到綏福殿取自己的包裹時,林惜芷已經離開了。
玫兒見羅信芳回來了,將早已收拾好的包裹恭恭敬敬地奉上,開口道“羅小姐,林小姐惦記您,礙著規矩又不能多留,便托奴婢轉告您一聲來日再見。”
羅信芳笑道“我知道了。”說著拿出包裹裏兩個打賞用的荷包交給了玫兒和佩兒,“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玫兒和佩兒連聲道不敢,兩人親自將羅信芳送到了儲秀宮外門前。
今日是殿選結束的日子,儲秀宮外門前早已停了一溜官宦人家的馬車。
幽州城官宦人家向來崇尚華麗奢靡,馬車都是一水的流蘇華蓋。若是剛出宮門的小姐們定要看上半天才能找到自家車駕,隻有羅信芳在一眾寶馬香車中迅速而精準的找到了羅家那輛簡約樸素的馬車。
“大小姐。”車夫見了羅信芳連忙見禮。
羅信芳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車簾一動,羅文謙從馬車裏探出半個身子來。
“二弟怎麽來了?”羅信芳有些驚訝。
羅文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來接大姐,大姐第一次離家外宿,我怕大姐會不習慣。”
羅信芳笑道“初次離府,我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多謝二弟掛心了。”語罷便上了馬車。
待到兩人坐定後,羅文謙對著自家大姐的臉色端詳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姐,皇宮裏的膳食是不是不合你胃口啊?”
羅信芳立刻就想起了這七日來一成不變的全素宴。
“倒也還好吧,隻是有些吃不慣而已。”羅信芳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綠油油的菜色。
羅文謙若有所思地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總覺得大姐似乎比進宮之前清減了些。”
羅信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覺好像真的尖了一點。
看來那群秀女寧可餓著肚子也不用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馬車在羅府大門前停下,羅信芳下了馬車,緩緩踏入這座莊嚴肅穆的府邸。
這是她住了十七年的地方。
她將腳步放得很慢,似是要把羅府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刻入心裏。
她曾以為她早就厭倦了羅府這個了無趣味的地方,然而直到臨別之際真要到來時,她才明白有些本是唾手可得的東西,在瞬息之間就會變得可望而不可及。
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
那一縷陽光穿過還不算茂密的枝葉,在羅信芳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想著,她應該永遠都不會忘記今日的景色。
就如同她從來沒有忘記流芳堂裏的藥香一樣。
羅文覺得此時的他多少能明白一點大姐的感受,便靜靜地跟在大姐的身後,沉默不語。
少頃,羅信芳轉過身來回眸一笑。
羅文謙一時間被這明媚笑顏晃花了眼。
“二弟要不要去我那裏坐坐?”羅信芳笑道。
“恭敬不如從命。”羅文謙也笑了起來。
至少這一刻,大姐應當是開心的。
禮部的人辦事效率很快,禮聘入宮的吉日就定在了三日後。
羅信芳早已做好了準備,因此在收到三日後便要入宮的消息時,她並沒有手足無措。
閑散輕鬆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一轉眼便到了入宮前夕。
一切都已經打點妥當了,羅信芳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案前發著呆。
銀屏打了簾子進來稟報道“小姐,老爺讓您去一趟。”
“我知道了,你們就不必跟來了。”羅信芳吩咐過兩個丫鬟後,起身去了書房。
今日是入宮前最後一日,父親定是有話要交代她。
進了書房後,羅信芳看向父親肅穆的身影,恍然間產生了些許錯覺。
她總覺得今日的父親好像少了些嚴肅,多了些隨和。
就好像變回了那個會陪她放風箏的父親一樣。
羅泓坐在太師椅上看著自己的女兒。
時光荏苒,在他不注意的時候,那個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羅泓不由得有些感慨。
“你明日就要入宮了,為父有些話要交代你。”
羅信芳正色道“父親請說,女兒洗耳恭聽。”
“叮囑你小心行事的話為父就不再說了,這些年來為父在宮中也為你做了些安排。尚膳司的掌事福公公和尚衣監的掌事海公公,是為父的人。必要的時候你可以讓他們為你做事。但是切記,不要輕易動用這些人,以免引起他人的懷疑。”羅泓仔細地交代著。
尚膳司和尚衣監居然都有父親的人?
想來父親應該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做這些安排了。
“是,女兒記住了。”羅信芳點點頭。
“嗯。隻是淳兒你需記住,即便你入了宮,也依然是我羅家女。你隻需步步謹慎,卻不必曲意逢迎。若是有人欺你辱你,羅家便是你的後盾,羅家人永遠都在你身後。”
羅泓在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流露出一絲讓羅信芳感到極為陌生的慈愛。
羅信芳有片刻的愣怔。
父親有多少年沒叫過自己的小字了。
剛才的父親,與記憶中娘親的身影漸漸重合。
“若是有人欺你辱你,淳兒也不必畏懼。信陽楊氏,會護你一生一世。”
羅信芳眼眶微紅,低聲回道“是,女兒記住了。”
“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還不知要多辛苦。”羅泓轉過身去,不再看女兒的表情。
羅信芳抬起玉指輕輕抹了一下眼角,開口道“不論何時,淳兒永遠是羅家的女兒。”
語罷羅信芳向父親的背影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縱是羅泓在官場上早已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此刻也不免落了淚。
他是老奸巨猾的政客,是受人愛戴的官員,他在官場上如魚得水,但是在感情中,他從來都是失敗者。
他不是一個好丈夫,更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與此同時,禦書房裏。
蕭燁正在看一本參奏貪墨的折子,朱筆卻遲遲沒有下批。
良久後,他扣下了這本折子,抬手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蕭燁的貼身公公孟安良趕緊沏了一杯茶奉上。
“皇上,皇後娘娘來了,說是有選秀的事要同您商量。”
蕭燁端起茶盞,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選秀的事不是太後和皇後一手操辦嗎,怎麽這種事也要拿來煩朕。”
孟安良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道“皇上,就算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已經全都安排好了,最後也還是要拿給您過目不是,這萬一哪位娘娘的位分封的不合您心意……”
蕭燁擺擺手,打斷了孟安良的話,“行了,讓皇後過來吧。”
“皇上英明。”孟安良得令後向旁邊的一個小內侍使了個眼色,那小內侍立刻腳步匆匆地向禦書房外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