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殺戮的種子
“尤莉絲?”
“嗯?”
尤莉絲望向安赫爾,停下了腳步。
眼神依舊純潔。
“你感覺好些了嗎?”
她輕輕一笑,“我一直很好。”
“我們不去城堡了好嗎?我們去逛街,我給你買漂亮的……”
“拜托,我不是個孩子。”她把手中漂亮的花朵轉而碾成粉末,撒在了土地上。她向前幾步,走到安赫爾前麵,“不會因為你給我買糖果,就會忘記眼前要做的事情。”
安赫爾輕歎一口氣,“真的非去不可嗎?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像我一樣友好……”
“我從沒有期待他們友好過。”尤莉絲垂下眼,“我原本就是衝著和他們戰鬥而去的。我學習了這般強大的法術,並不是為了忍耐。”
“你還記得你讀那本書,是為了什麽嗎?”
“當然,是為了‘找到’我的父親。”
“那你現在……”
“你還不明白嗎?如果我不抓緊時間強大起來,當我母親找到我們,我甚至沒有命活著熬到那一。”
尤莉絲句句誠摯,讓安赫爾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難道,你對你的‘同族’,尚且有著憐憫之心?”
“為什麽一定要殺死誰才算結束?”安赫爾有些無法理解,他雖然生而為血族,卻不願意像其他人一樣把殺戮掛在手邊,他心中有著一個血族不常有的憐憫,他想大概是因為她母親那慈悲為懷的性格。若不是必要,他絕不會想要殺死什麽人。
“因為那些人傷害過你,如果不殺死他們,這樣的事情總會再發生。”
安赫爾後退一步,“我想的是,你和你母親——你們不是親人嗎?”
“所謂血脈不過是上給予我們的紐帶,但人世間變故太多、誘惑也太多。在她親手將這個家破壞的那一刻起,我和她便沒有瓜葛了。”
“我一定要在我母親找上我之前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尤莉絲則向前一步,“先發製人,永遠不會錯。”
“我想你似乎把這個世界想的太殘酷了。”
“它一直都這麽殘酷,這麽多年,安赫爾,你還沒有看清楚嗎?”尤莉絲的話語稍稍一頓,“你打算拋棄我而去嗎,我的‘守護者’?”
安赫爾沉默了很久,“當然不會……”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後悔,因為成為了尤莉絲的“騎士”。
但是實話,也許尤莉絲確實中了他。
安赫爾承認自己是個浪漫主義的廢物,一百多年來,一直活在自己夢幻的島嶼中,才會一次又一次地投入熱情,卻被現實澆滅。
沒錯,他早就應該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最能夠保護自己的不是自己浪漫的情懷,而是隱藏在自己血脈中那強大的力量。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始終不願意淪為欲望的奴隸。
那實在是,自由靈魂的恥辱。
“現在我清楚了。”
安赫爾轉過身,臉上的不安與焦慮全部消退了。
他仿佛看到眼前有無數扇緊閉的門,但是隻要他向前,總會有路。
“就按你的,我們去城堡。”
尤莉絲狡猾一笑,上前挽起了安赫爾的手臂。
但是安赫爾很快便如同察覺到什麽危險似的放慢了腳步,最終停了下來。
尤莉絲順著他的目光,注意到前方不遠處灌木叢旁的悉索。
有兩個人在行走,然後停下,陣陣地吵鬧聲伴隨著輕輕地啜泣,在這遮蔽日的樹林中顯得尤為詭譎。
“那裏有什麽人嗎?”
安赫爾欲言又止,最後很低聲地道:“隻有一個饒氣味。”
他稍稍向前,將尤莉絲護在身後,最後在能夠看清那邊狀況的不遠處停下,藏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之後。
一個人正用鐵鏈拴著一個奴隸。奴隸跪在地上,雙手和脖子被鐵鏈拴起,就像一隻可憐的野狗。
那個人用腳踢打著那個奴隸,那奴隸看起來十分痛苦,無力地哀求著那個人放過他。這殘暴一幕幕,讓安赫爾不禁心生痛楚。
而尤莉絲,早已經掏出了魔杖。
就在她馬上就要從樹幹後衝出去的前一刻,安赫爾蘭住了她。
“你要幹什麽?!”
“幹什麽?你沒有看到那個人在挨打嗎?”
“所以,你要去殺了他的‘主人’?”
“‘主人’?這個稱號未免太褒義了。”
尤莉絲搖搖頭,又準備衝出去,卻被安赫爾緊緊環住。
“放開我!”
安赫爾隻好連同她的嘴巴一起捂住。
“聽著,尤莉絲,那不是人類,那是羅梅羅家的領主。這不是我們該管的事情。”
“他會怎麽對待他?”
“這個奴隸……大概是他新抓來的家仆,他們會被關在城堡裏,作為羅梅羅家族的仆人。”
“他們不會吸他的血嗎?”
安赫爾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開了口,“吸血這個詞……用來形容他們對這些人做的事情未免還是要太薄弱了。他們會把他們像家畜一樣對待,需要時就作為奴隸,不需要時就殺死。”
尤莉絲的手一顫,轉而被安赫爾握住。
“但這一切,都是皇族允許的。隻要不大規模屠殺,他們所做的,隻不過是一種惡趣味的生活方式。”
尤莉絲猛地甩開手,“這讓我感覺皇族也不過是些令人作嘔的偽君子。”她重新望向那兩個人,那位領主的手在奴隸臉上拍打幾下,似乎對於奴隸最終軟弱的妥協感到滿意。
他們馬上就要離開了,而尤莉絲,再也無法忍耐了。
無論世間的秩序是否就應該如此,她隻明白,如果這都不是她應該做的事情,那她的這份力量也便是無用的饋贈。
她一直在尋找的“敵人”,不就在眼前嗎?
先發製人,總不會錯。
“尤莉絲!”
尤莉絲從安赫爾的懷中掙脫,就如同失控的豹子。
“白晝!”
那位可悲的領主,還沒來得及看清尤莉絲的模樣,便被尤莉絲魔杖瞬間爆發出來的白色光芒刺穿,轉瞬即逝,化為烏櫻
那一刻,沒有人清楚是什麽力量從尤莉絲體內爆發出來了。整個森林都閃過那道白光,安赫爾已經努力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卻還是感覺到了短暫的失明。
而且他的肌膚,居然也出奇地被灼傷了。
白晝,顧名思義,是在任何時候都可以爆發出的白色光芒,瞬間的光芒有著太陽光一般的作用,足以讓光芒之中的血族無處可逃,霎時間灰飛煙滅。
這一切都結束地極快,幾乎是在尤莉絲翻閱灌木叢的那一刻同時完成的。
那奴隸晃神許久,再轉眼,他眼前那盛氣淩饒領主早已不知所蹤。
隻有一個棕色頭發、使模樣的女孩,站在他麵前,俯身朝他伸出手。
但是不知怎的,他感覺到恐懼,就好似這個女孩能夠如此輕易地讓那個令人生怖的男人消失,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自己。
他踉蹌著起身,連身上的鎖鏈都不顧,跌跌撞撞地向著反方向跑去。
尤莉絲不明白,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安赫爾遲遲從灌木的一旁翻過來,看著逃脫的奴隸,就好像鬆了口氣似的。
他身上的肌膚還因為剛才的光芒灼燒得麵目全非,而且這一次出乎意料恢複地很慢,就好像他從未想過尤莉絲會不顧他的安危釋放如此強大的毀滅法術。
“所以……你滿意了嗎?那個人可以逃走了。”
而尤莉絲的眼卻死死盯著那個人狼竄的步伐,眼神中卻沒有絲毫欣慰。
“不。”她的語氣非常的冷,“他讓我失望了。”
“不滅索!”
安赫爾隻見一條金色的繩索從尤莉絲的魔杖端一躍而出,直達那個男饒身旁,隨後緊緊纏住他的脖子,讓他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法掙脫。
尤莉絲把手一揮,那個男人便被拉扯到他們的麵前。
“尤莉絲?!你在幹什麽!你不是要救他嗎?”
“我曾經是要救他。”她慢慢蹲下來,與那男人漲的發紫的臉上那雙看到了死神一般的眼睛對視著。
“原來擁有一顆感恩之心是這麽一件難事。”
安赫爾足以看到,那繩索正隨著尤莉絲未釋放出的憤怒越來越緊,那男人眼看就要窒息了。
“不要……尤莉絲……那是個人類,如果你殺了他,你就真的是一個殺人犯了。”
但尤莉絲似乎根本聽不到他講話一樣。
“我隻是把他原本的命運還給他。”
“哢噠”一聲,也許是那男饒脖頸被勒斷了,這是比窒息而死更殘忍的方法。
安赫爾本能別過頭,沉默了許久,始終無法麵對這一牽
而尤莉絲隻是輕輕揮了揮魔杖,讓那根本不存在的繩索消失殆盡。
她殺了那個男人,就像烹飪時用刀子剁下魚頭一般容易。
她轉身看向安赫爾,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們走吧。”
“這還不夠嗎?”
安赫爾滿不情願地轉過頭,看向尤莉絲。
她的眼白早已經被黑色的氣息填滿,就如同夜行的魔鬼,在她的靈魂中回蕩著。
“尤莉絲?你怎麽了?”
而他還沒來得及抓住她,尤莉絲便整個人暈倒在地上,無論安赫爾怎麽呼喚她,她都沒有回應。
尤莉絲內心深處被囚禁的那份屬於光明的自己,或許是在這一刻隨著那個男人一起被自己殺死了,也或許那個她根本不存在過。
無論如何,如今的尤莉絲就像一團混亂的綜合體,她迷失了,迷失在這片黑森林中,也永遠迷失在那座人性的墳塚前。
現在,血族和人族究竟誰更有人性呢。
是這個注視著人類死亡心中流血卻無力抗爭的安赫爾,還是被力量的欲念支配、不惜對同族痛下殺手的尤莉絲?
唯一無疑的是,他們都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