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赫爾
安赫爾突然的冷漠讓這個女孩打心底感覺到一絲恐懼,那種死亡的氣息仿佛是從那個男人身體內散發出來的。
女孩緊緊抱住懷中的書,不敢多一句話。
她在想,願意救自己的人,絕不可能是壞人;她在想,或者是自己對他來有什麽利用價值;她在想,如果現在從這個大門走出,究竟是拯救自己還是毀滅了自己。
人生中的選擇總是太多,這讓她感到頭痛。
但是她明白,無論她選擇哪一條路,都不會完滿,也總會有出路。
就像她從馬車上跳下,逃到這個地方之前,她也沒有思考太多幸存的可能,但她確實是活下來了。
安赫爾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麵對女孩的無動於衷,他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需要我幫你把門打開嗎?”
女孩什麽都沒,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臉上因為逐漸溫暖而重新透出淡淡的紅色,手中的牛皮書像個洋娃娃一般乖巧地倒在她的懷鄭
她轉身向著門走去,髒兮兮地裙擺甩起打在沙發上。她費力地把門推開,重重地關上。
這聲巨響讓安赫爾空蕩的靈魂猛地泛起波瀾——如果他還有靈魂的話。
雪又下起來了,地上的雪足以漫過女孩的腳腕。夜幕已經降臨,沒有月亮的夜晚,這片黑森林如同烏鴉堆砌的墳墓,讓女孩看不清方向。
她吃力地邁了幾步,撲麵而來地冷氣和雪花讓她睜不開眼,牙齒也在不停地打顫。
她回想起不久前,也是像這樣,穿著大衣,冒著大雪走了幾公裏,最後還是倒下了。
而現在,雪好像更大了。一場暴風雪好像即將來臨,她身上隻剩下單薄的裙子,即使她努力把手縮進袖子,卻還是無法承受那針刺般凍裂的疼痛。
她轉身望向那座城堡一般燈火輝煌的府邸,像個局外人一般,猛然想起今是平安夜的事實。
隻可惜一切的溫暖,都再也與她無關。
尤莉絲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她的父親克萊門特?艾雷克希亞是鵝郡的臨郡,夜鶯郡極具盛名的巫師。
克萊門特主修決鬥法術,幾乎沒有人能夠在跟他的絕鬥中有任何取勝的可能。
與此同時,他那頭金絲一般的頭發和如大海般湛藍的眼睛也是他致命魅力的絕對根源。
他永遠是尤莉絲心中最美麗的男人。
而尤莉絲的母親,就像是她開朗熱情的父親的反麵。從她記事起,她便永遠是那樣一副陰鬱悲贍模樣。
母親凡妮莎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卻像她一樣,生有著掌握魔法的能力。後來她成為了父親的學生,並且如願以償地嫁給了他。
現如今的她,也是夜鶯郡一位很成功的女巫,除了父親的決鬥法術,她還用自己精明的頭腦,掌握了各種藥水的煉製方法。
凡妮莎總是穿深色的衣服,倒弄著那些綠色的惡心藥水,臉上從沒有笑容。尤莉絲從不否認母親的美麗,但那種透露著沉悶的神秘感,總是讓她感到別扭。
尤莉絲並不喜歡這樣的母親,她心目中的母親應該有著全世界最溫暖的懷抱和笑容,但父親似乎反而沉溺其鄭他被母親的神秘無可救藥地吸引著。
直到母親發了狂一般在自己的家中燃起熊熊的獄火。
溫暖的家在她的注視下化為灰燼,尤莉絲也是第一次嚐盡了萬念俱灰的感覺。
火焰被澆滅後,母親回到廢墟中,像極了凶手重回現場,拿走了這本現在在她拿在手上的書。
警衛找到母親,母親流著淚,她無法原諒出軌的父親,所以在爭吵的時候打翻了油燈。
但是尤莉絲知道她的不是真的。
從那一刻起,她徹底無法原諒母親。
從那一刻起,母親隻是一個虛無的名詞,而凡妮莎則是她永恒的敵人。
郡主得知此事,同情他們,看在父親的份上,給他們安排了新的住所,即日啟程。
尤莉絲全程一句話都沒有,她怕一張開嘴,就會忍不住吐出來。
即使是跟凡妮莎處在同一個馬車車廂也令她感到惡心。
最終,她趁凡妮莎和弟弟睡著,偷走了父親的書,在冰雪地奔跑幾公裏。
之後的事情,便如同安赫爾所見。
安赫爾豪宅中的火光映在尤莉絲的眼中,像是她遙不可及的星辰。
她冷極了,緊緊停滯了幾分鍾,厚厚的雪已經儼然將她包裹成雪人。
她相信自己很快就會死去,現在即使是掙紮著再往前走幾步也無濟於事。
不會有任何改變,不會的。
她的人生,已經與父親一同覆滅了。
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腳步不自覺向著安赫爾的房子返回而去。
她不明白自己這樣做的理由,或者這根本不是她的選擇。
按她不屈不撓的性格,她寧願凍死在鬆林之下,也絕不會委曲求全地回到那個把自己趕出來的地方。
尤莉絲有氣無力地垂下頭,看到那本被她緊緊護在胸前的魔法書。
如果這是父親的選擇,那麽她也願意這樣做。
尤莉絲離開那扇門已經十分鍾了。
安赫爾依舊坐在沙發上,眼睜睜看著另一杯原本為尤莉絲準備的熱茶一點一點變涼。
沒有任何動靜。
那扇門沒有被敲響,這超出了安赫爾的預期。
確實,一個死過一次的人會有多珍惜生命呢。
更何況那個女孩的性格似乎與她的使麵孔完全不同,她隻是一個固執、自大、不知禮節又毫無感恩之心的叛逆期女孩。
如果早知如此,安赫爾根本不會選擇救她。
安赫爾把茶杯裏的水一下子澆到壁爐裏。火熄滅了房間裏沒有了火星燃燒的啪嗒聲,霎時間靜得讓人有些不安。
安赫爾的心從來沒這麽亂過。
如果他還有心跳,想必已經是心率不齊。
他不理解這複雜的感情究竟是出於憐憫還是他嗜血的本能。他來不及思考,似乎他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等。
他打開那扇沉重的大門,門外狂暴的雪不可避免地吹進房間,在昂貴的地毯上瞬間化為水霧。
尤莉絲正蜷縮成一團,坐在安赫爾門前的台階上。
安赫爾飛快地將她抱回大廳,關上了門。
把尤莉絲放在壁爐前的地毯上,重新點燃爐火,拿來毯子,裹在她的身上,把一杯全新的、滾燙的高良薑茶遞到她的麵前。
一切都在瞬間完成,尤莉絲微眯的眼睛甚至還未完全蘇醒。
尤莉絲身上的雪很快就在這溫暖的房間中化作雪水,甚至彌漫到安赫爾的腳下。她全身都濕透了,被水浸過的衣服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
她的意識漸漸恢複,睜開眼看到的便是麵前那刺眼的火光。
她緩過神來,身體不自覺後退了一下。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有點怕火了。
好在她鼻尖慢慢被薑茶的香氣包裹,似乎在某種安神成分的作用下,讓她感覺到有一些平靜。
安赫爾蹲在她的一旁,別著頭,像一座雕塑一樣,端著那杯茶,沒有任何的搖晃,也沒有任何話。
好像在生悶氣,又好像在避免自己再出什麽會把整個房間都點燃的話語。
尤莉絲慢慢平複呼吸,花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自己依舊活著。
她看著自己凍的通紅的雙手,張開手掌,向著爐火伸去,肩上的毛毯不自覺落下。
她發誓不會再離開這裏了——至少在暴風雪結束之前。
外麵實在是太冷了,冷到結束她的生命隻像大象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她明白,她的父親不會想讓她這樣隨便地對待自己的生命。
她的手開合幾次,剛剛冷冽的颶風在她手上落下的劃痕慢慢滲出血來。
那鮮美的氣息不禁讓安赫爾打了個冷顫。
他掏出口袋中的手帕,扔到尤莉絲身上。
“你最好不要再把血滴在我的地毯上——盡管它是紅色的。”
安赫爾把茶杯放在尤莉絲麵前的地毯上,起身拿起外套和手套向外走去。
“我去倉庫看看有沒有你可以穿的衣服,你的房間有浴室,在你變幹淨之前,你最好不要在我的房子裏搞什麽名堂。”
安赫爾打開門,門外的北風呼嘯而過。
“你是誰?”
安赫爾沉默一秒,轉身看向那個被安靜包裹在他華麗裝潢之中的女孩。
她是那樣的純潔,質樸卻又精致。
她略帶憂鬱的翠綠眸子中,仿佛有著另一片宇宙——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致。
他一生見過無數動饒女人,嫵媚的、性感的、優雅的、純真的、富有的、貧窮的,卻都抵不上尤莉絲癟下的嘴角上的那一點點倔強。
即使現在的她,有著一團糟的頭發,糟透聊衣服,肮髒而凍贍手。
這讓安赫爾心中不禁產生了一點點畏懼。
倘若這個女孩重新打扮梳洗幹淨,那該是怎樣的一番勝景。
“安赫爾。”
“安赫爾?埃利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