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缺什麽同他要
章莪山的雪當下下的不是很大,侍女們在屋中燃了暖香,青煙縈繞在青紗後,婀娜多姿。我挑了幾枝好看些的梅花給君上送了過來,用一隻白瓷瓶養著放在他的案前。
他微抬明眸,提筆行雲流水的在宣紙上寫了幾行詩,“你這件披風,本君,以前未見你披過。”
我還以為他要讚美這梅花呢,誰想他竟然一眼就看出這件披風不是我的,當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住他。“對啊,這披風原本不是我的,方才外麵下了雪,我賞梅花的時候遇見了九皇子,九皇子說這披風避寒,一定要送給我,我沒好意思拒絕,就受下了。”
他筆下一頓,沉默半刻,“蕭鳴送給你的?”
我點頭誠實道:“對啊,這些綠梅和紫梅也是他給我的。”
他收筆搭於筆架上,凝目看那瓶梅花,語氣冰涼問道:“本君送你的衣物,不夠穿麽?”
“……啊?”我頓時有些恍惚,覺得他此時的臉色像極了挽月神上以前同我描述的冰塊子模樣,即便隔的老遠,也會不寒而栗,“夠,自然是夠得。”
他目光抬起,落在我的容顏上,我被他這一盯,全身都悚了悚,“你可知無功不受祿,無德不受寵。你既已收了外人的東西,日後,必然也要還了這份情,你不過是個修煉未成的小仙,拿什麽去還人情?”
“我……”君上這一說,還真是對我有醍醐灌頂之效,他說的極對啊,這世間最難還的不就是人情債麽?可收都已經收了,加之方才是他說不要我還的,我才肯收下啊。“君上,長歌知錯了,長歌方才也是一時糊塗……下次,下次長歌一定再也不收他給的東西了。”
聽我認錯,他臉上的冰疙瘩才漸而溶化了,眼眸裏的冰涼褪去,隱隱夾雜了些許憐憫,軟下聲同我道:“過來。”
我被他方才突如其來的訓斥給嚇得神魂不定,聽他喚我過去便也乖乖的聽話,怯怯走到他身畔。他整了整袖子,語氣中頗多無奈,“手拿出來。”
“哦……”我將手抬起來,他的大手握在了我手上,片刻後道:“手怎麽如此冰涼,是不是又背著本君,偷偷玩雪了?”
“沒……”
“那便是你衣物穿的不夠凍著了?”
我囁嚅道:“也沒……是方才用涼水洗了手,現在還沒捂暖和而已。”
“用涼水清手,以前倒也沒見你如此有勇氣。”他的話聽著像是責怪,但感覺,又不像。玉指從腰間取下一枚通體泛紅的玉佩,置於我掌心,“此乃東炎玉,你冬日畏冷,佩在身旁可好受些。”
紅玉落進掌心,立時便有片溫暖自掌心充斥全身,“好暖和,多謝君上。”
他放開了我的手,起身背過身去,“以後,缺什麽就來同本君要,不許再接任何人的東西,你可清楚?”
我委屈的點了點頭,“長歌知道了,長歌下次,一定不要別人的東西,一定……”
他深歎了聲,後來也沒再開口訓斥我,我聽話的站在他身後,同他一起看窗外的落雪……
我不曉得為何君上每次來見破曉仙子都要選擇避人耳目,悄悄帶我入山。破曉洞府與畢方族雖說是比鄰而居,但是之間相距也有些路程,且畢方鳥族的人輕易是不得擅闖破曉洞府的,一旦被畢方鳥上君給發現,是要受責罰的。提起畢方鳥族的上君,我總感覺上君與破曉仙子之間的關係不淺……
山路被雪給埋了,徒步上山是不可能的,便隻有駕雲了。我與君上趁著夜深人靜摸到了破曉洞府的門前,甫一落地,洞府的門便自行打開,黑暗中滲出了幾點縈縈之光。
寒風一吹,抖擻了杏花樹梢的落雪,白了滿地。
府中仙子汲泉烹茶,一壺熱茶泛著咕嚕響,破曉仙子一襲白衣坐在桌前,發上青絲單用一隻繞花玉冠挽上,上挑的妖尾處生出了幾瓣杏花,輕點絳唇,襯的一張沒有血色的容顏精神了少許。玉指撩過及地輕紗廣袖,取過三隻杯盞,一一斟上茶,放在我與君上的麵前。
“龍君倏然造訪,簌影沒有什麽好招待的,府中唯有茶水尚能入口,剛烹好的茶,還請龍君大人品嚐。”
此茶的香味與我之前碰過的茶都不一樣,清香中攜著縷縷甘甜,未曾入腹便覺全身溫暖。
君上抬袖端起茶盞,湊至唇邊,動作頓下,“積雲香,此茶,早些年便已經不多見了,除了昆侖山與九重天之外,大約也隻有你這裏才有了。”
“這茶乃是數萬年前簌影的一個朋友所贈,以前尚且不能品其滋味,後來便慢慢曉得,茶如人生,需得細品方能出滋味。也隻有在此茶中,簌影方能尋到兩縷甘甜,散去幾分心頭苦。”
“如此麻痹自己,並非是長久之計,心病須得心藥醫。”
她嗤笑出聲,萬分傷悲:“可惜,這世上,沒有能醫我心病的藥。”
君上攬袖放下茶盞,不疾不徐道:“本君聽說,當年蒼恒海的閔淵神君曾誤闖了章莪山,誤遇山中仙子,仙子以禮相待,與神君共度三十餘年,神君與仙子日久生情,定下終生,曾許諾他日一定會將仙子風光娶回家中,與仙子,共度白首。”
她聞言,明眸抬起,唇角扯出一個弧度,續著君上的話道:“後來他騙了仙子,他走了,且一走便是整整四百年,這四百年間,仙子日日翹首以盼,望穿秋水的等著他,可等來的,卻是他要成親的消息。仙子心碎,欲要衝出章莪山親口問一問那個負心人為何要舍棄自己,但她走不出章莪山,她是有罪之身,一生一世,都隻能囚禁在這個地方。仙子哭了三天三夜,痛徹心扉,生不如死。而那個負心人,卻是洞房花燭,春宵一刻。龍君大人,您說,仙子該不該恨那個負心人。”
君上拂袖掃過桌麵,正色道:“可本君聽見的故事中,結局卻非如此。”
仙子好笑問道:“哦?龍君大人聽過的結局,又是什麽?”
“本君聽說,那神君並非是負了仙子,而是兩萬年前蒼恒海動亂,神君身為海底戰神,力挽狂瀾於危難中,隻身與敵族頭領大戰了一天一夜,後來叛亂雖平,但神君也身負重傷,仙元殆盡,此後三百年裏,神君一直在尋覓能夠治愈自己的辦法。神君不願意讓仙子看到那樣羸弱的自己,就忍下相思之情,躲了仙子三百年。”
破曉仙子唇角玩味的笑意緩緩斂去,眼神蒼涼的追問道:“後來呢,後來如何了?”
君上有條不紊的解釋道:“後來,他發覺自己快不行了,他害怕仙子得知他即將魂飛魄散的消息後會尋了短見,便狠心應下了家中為其定下的親事,一封書信交給仙子,讓仙子誤以為他已經變了心,實則,大婚之夜,便是他魂飛魄散之時。”
“啪——”
一隻茶盞應聲落地,茶水濺濕了了她的衣擺,她趔趄起身,滿臉不敢相信,眼眶裏已凝出了大片水霧。揮袖轉過身去,不願讓任何人瞧出她神色中的悲慟,刻意凝重嗓音:“不可能,這是假的,不可能!”
君上自袖中取出了信紙,放於桌上:“此乃是蒼恒海水君的親筆書信,信上隻寫了寥寥數語,但已經交代好了過程,你若不信,大可以看看。”
她聞言回了身,伸出顫抖的指尖,想要去觸碰那封書信,卻又沒有勇氣,如此躊躇了許久,她才終於拿定了心,拾起信紙緩緩展開,目光順著墨跡往下看,隻看了少頃,淚水便奪眶而出,吧嗒吧嗒砸在了信紙上,哽咽出聲:“不可能的,怎麽可能,他怎麽會死,怎麽會死呢。”
書信在她手中顫抖的厲害,她昂起絕美的容顏,咬住唇角看君上,擰緊眉心氣息羸弱道:“你們想用這個辦法喚醒我對他的真心麽?不可能的,這是假的,你們都在騙我,我不信你們,不信你們!”
話至最後,已然不成語調。
我有些不忍的看著她,她這模樣,實在是讓人心疼,“破曉仙子,君上沒有騙你,你看看書信末尾的印璽,那是蒼恒海水君親自所印,足以證明這封信,就是出於水君之手,假不了的。”
她緊攥住書信貼在胸口上,“我不信,你們說的,我一點兒也不相信,你們都是騙子,騙子!”
“此事,本君自然會替你查個水落石出,還你一個真相。不過,簌影,本君還有個條件,若本君替你查出了此事,你須得出府,幫本君種出破曉草。”
她抬起淚眼婆娑的容顏,看著君上隻顧哭泣,默不作聲。
君上站起身,負袖道:“今日天色已晚,本君不便多叨擾,先行告辭。”
見君上要走,我也快步跟了上去,出了洞府後又是陣陣涼風襲人心扉,我攏了攏衣襟問君上:“她,會答應君上的條件麽?”
他慢步走在雪地上,款款道:“一定會。”
我抿緊唇點頭,君上向來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他說會答應,那便一定會答應的。
片刻功夫沒見,大雪都已經埋到腳踝了,我提著衣裙大步的往前邁,不過這天黑風高的夜晚,難免會有看不見路的時候,我一腳踏下還未站穩身子,便突然覺得腳下一滑,整個身子都往後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