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有緣千裏來相會
入夜的安寧,尤能聽見窗外風卷花殘的聲音。我將天書放回桌子上,揮袖關上了房門,合衣在床上躺下。帳頂繡著銀色仙女飛天圖,我饒有閑心的欣賞了半晌,覺得眼皮子有些重,便側過身子將胳膊枕在了頭下,手腕上的一抹清涼催醒我兩分清明,手腕上的鈴鐺發出低微的碰撞聲,我抬起胳膊晃了晃,恍惚間想起他昔日替我綁上鈴鐺的樣子,認真而又淡然。
君上這樣的神仙,該是有不少神女喜歡的吧,相貌好,脾性好,除卻,平日裏有些薄涼……
一夜風吹花落,窗外寒風淩淩,熄滅了屋簷下的幾盞燈籠,待第二日開門,正是梅花滿地,妖嬈灼目。
近日的人間算是到了寒冬,我穿著暖紗製成的衣裙自是不怕寒風蕭瑟,依舊是單薄的裝扮,與九皇子他們相比,輕盈了甚多。
碧霄閣的梅花樹甚多,隻不過日前來的時候還沒有綻放,經的這兩夜寒風吹,倒是吹開了花苞,開的如火如荼。
我一早梳洗罷了正想著去看一看新開的梅花,路過一處小亭時,卻見一丫鬟顫巍巍的跪在了九皇子的麵前,瞧丫鬟那瑟瑟發抖的樣子,難不成是被這登徒子給欺負了麽?我好奇的拂開了幾枝臘梅花的花枝,正想著若是他敢欺負弱小我就上去臭罵他一頓,正好他這兩日總是惹我不高興,這樣一來,我倒是可以借機撒撒氣。
愈發走近他們,女子哽哽咽咽的聲音便愈發清晰了些,不過,聽她的話,又不像被蕭鳴給欺負了……
“奴婢實在是害怕的很,那翌楨神君已經三番五次來尋奴婢了,還說不日就要同王上說,討奴婢回去做小妾。這宮中誰人不知那神君有折磨女子的癖好,家中已經有了十幾房的小妾了,嫁給他的女子不是被折磨死,就是瘋了。奴婢實在是害怕,若是要奴婢嫁給他做小妾,倒不如,要奴婢死了算了。”
“你這傻丫頭,說什麽死不死的,多晦氣。你說翌楨那狗東西看上你了?他素日裏也不常來王宮啊,為何會看上你?”
丫鬟含淚哽咽:“他是不常來王宮,隻是上月王上在神宮設宴,夫人便命奴婢前去領舞,也正是這一舞,讓翌楨神君看上了奴婢,前日奴婢本是在王上麵前端茶倒水的,誰想剛剛出去,就被神君強行給拉了去,還說,讓奴婢從了他……殿下,殿下求求你,救救奴婢啊。”
原以為是受他欺負了,不想,是來求他救命的。
“好了好了,先起來吧。”他一改平日裏放蕩不羈的姿態,舉止穩重的拿扇子去扶她起來,“你啊,這幾日先不要去侍奉我爹了,此事是有些棘手,你先容本皇子想想對策。”
小丫頭感激的昂頭看他,喜極而涕:“奴婢就知道,就知道九皇子一定會幫奴婢……”
“這兩日呢,索性就不要回去了,你就留在本皇子身畔伺候吧,搬到這邊來住,有本皇子在,倒是可以保住你不被他脅迫。”
“奴婢多謝皇子救命之恩,多謝皇子!”
這九皇子素日就名聲在外,是出了名的沒心沒肺,風流瀟灑,看不出來他還有如此仗義的一麵。
丫鬟匆匆退了下去,待園中隻剩下他一人之後,我才從繁花後走了出來,拂去衣衫上的落花感慨道:“我以為,你永遠隻會做些讓人討厭的事情呢,沒想到,你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梅花樹下他,褪去了玩世不恭的氣息,此時看著,像個滿腹詩書氣的翩翩公子,折扇在指尖轉了一圈,他負手握住了扇柄,挑眉笑道:“是在下的錯,以前讓郡主討厭了。”
我走近他,“你現在瞧著,和以前紈絝子弟的形象相差甚遠,判若兩人,我甚至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九皇子。”
他爽朗一笑:“郡主覺得,哪一個才是真實的我呢?”
我搖搖頭,“一個人若真心想裝成什麽模樣,是會掩蓋所有破綻的,並非一日兩日就能瞧出來。”
譬如,我那日明明在他房中看見了一大堆不堪入目的書冊,可他這幾日同君上討教的又全是古人典籍,仔細一想,也許那些書冊擺出來,隻是為了坐實他浪蕩公子的身份,掩人耳目罷了。
他單眉一挑,難得正經一回:“其實,上次我便有心要同郡主說實話,不過,郡主好像已經認定了在下是個登徒子,根本不給在下解釋的機會。在下無奈,隻好作罷。”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麽要將自己偽裝成別人都討厭的樣子,你是皇子,身份尊貴,如此一來,隻會讓你的名聲越來越臭。”
他勾唇點了點頭:“臭名遠揚,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錯愕:“為何?”
他道:“身為一族皇子,本就沒有所謂的自由,我自幼便向往無拘無束的生活,與其做個安分守己的皇子,倒不如讓自己活的瀟灑些。”長歎了一口氣,他接著與我道:“我那八個哥哥,尚未到成親的年歲,便被父王給賜了婚,我還有三個姐姐,一個妹妹,有的嫁去了南澤,有的嫁去了北荒。她們過的,其實都不幸福,被人強加在身上的婚姻,又怎會天長地久。父王母親一味想以聯姻的方式來籠絡他族,我們,都隻是他們手裏的棋子罷了。”
我聽他這樣說,倒也明白了些許:“你是因為不想他們強塞給你一個姑娘逼你成婚,所以才將自己偽裝成處處招惹風流債的模樣,對不對?”
“倒是可以這樣說,我不甘心被別人左右了自己的命運,唯有這樣做,才能給自己爭取一些機會。”
“那你有喜歡的姑娘麽?”
他歎道:“可惜啊,三千世界繁華,我尋尋覓覓了這麽多年,也未曾尋到一個真正能讓我動心的女子。”
我寬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不急,凡人有句話,叫做有緣千裏來相見,不是不來,隻是時辰未到吧。”
“時辰未到?”他笑出聲,目光明媚,“但願真如你所說,是時辰未到。”
我昂頭,看著滿樹的梅花感慨道:“今年的梅花,開的可真好,等得了空了,我就來多采兩枝回去,養在房中還能看個新鮮。”
“你喜歡梅花?”
“是啊,這冬日裏萬物凋零,便隻剩下了梅花,我自然喜歡。”
他亦是昂頭,靜靜的同我看梅花,一起看了許久……
聽說近日章莪山會下雪,王宮裏的丫鬟們都在準備著添火爐炭盆,以備不時之需。鳥族天性怕冷,就算是裹著一層厚厚的羽毛也時常會沒安全感,總要再裹幾層才放心。這一點,較之龍族便差勁了,龍族本就是水裏的東西,習慣了冰涼的溫度,就像君上,不管嚴寒還是酷暑,身上都是那件墨色滾金邊祥雲的袍子。
“君上,嚐嚐我新泡的茶,聽蕭鳴說這是昔年東澤帝君送給王宮的茶種,入口清香,還夾雜著些許甘甜。”
他彼時正在看書,聽了我的聲音後才慵懶的瞥了一眼手邊的茶盞,清淡如風道:“近日天寒,若是覺得冷了,就多穿些衣裳,別凍著了自己。”
我重重點頭:“君上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不讓君上擔心的。”
他的目光順著我手往上抬起,“看來,你今日心情不錯。”
我立在他身後歡喜道:“是啊,方才我去前麵的梅林看梅花,碰見了九皇子,他就幫我摘了不少開的好看的,長歌正準備分成兩瓶,給君上屋內也放一瓶呢。”
“隻是幫你摘了梅花,你便如此開心了麽?你也太容易滿足了些。”
我擰著袖子嘀咕道:“我本來就很好滿足了啊。”
“本君不喜花花草草,你留著自己看便好。”放下了手中的書,他起身,淺淺問我:“蕭鳴現下在何處?”
我想了想,回道:“好像聽他說,他去見上君夫人了。”
他頷首,拂袖合上書吩咐道:“隨本君走一趟。”
“去哪兒啊?”
“去破曉洞府。”
我滿頭霧水,破曉洞府那地方不是昨兒才去過麽,君上怎麽又要過去?不過,眼下我也管不了這麽多,左右他要去,我陪著他便好。
章莪山地勢頗廣,放眼望去山脈連綿不絕,若真的要徒步在這裏走上一遭,少說也要摸索個三天三夜。破曉洞府離畢方鳥族的王宮也有個幾十裏的路程,山路崎嶇不平,荒草叢生,枯枝傾斜擋住了去路,好在這裏的草木都有些靈性,感應到了君上周身的仙氣後便自行避讓出一條小路。
我拎著衣裙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後,踏上了一條木板搭成的小棧,小棧下是片湖,湖麵平靜微微泛著兩層漣漪,倒映出我二人的身影。我雖是第二次來這裏,可對前方的路如何走還是一點映像都沒有,虧得有君上在,若不然怕是連如何回去都不曉得了。
走了大半個時辰,我們才尋到了那座破曉洞府,洞府外草木正是茂盛,看起來並沒有受人間氣候的影響。
我抖了抖衣裙停下步伐,擦去額角的汗意。“君上,我們要進去麽?”
“自然。”他抬掌凝起了一層術法,仙力驅動著洞府的石門緩緩上升,待石門大開後,他才帶我走進去。前腳才踏進洞府,後腳洞府的石門便重重落下,驚起大片塵埃。
我轉身看那石門已經關的嚴嚴實實,有些心慌道:“君上……”
後麵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手腕便突然被君上握住,收臂將我往他懷中一拉,兩道明晃晃的利刃就這樣與我擦肩而過……
我驚白了容顏:“哪裏來的刀刃?”
君上單手握住了我的肩膀,將我完整護在懷中。我在他懷中定了神,抬眸卻瞧見牆角的一棵杏花樹突然抖擻了花瓣,片片花瓣隨風而落,一晃眼便化作了道道利刃,直逼君上而來。
君上凝目看那刀刃,揮袖間強大的靈力將刀刃無情打落,墜入地上的那一瞬,一道白光如煙雲般向四周快速散去,刀刃重新化成花瓣,塵埃落定,落花歸根。
我被眼前這一幕給驚住了,躲在他的懷中不敢亂動,他收了法力,握在我肩膀上的那隻手鬆開,拂袖不怒而威道:“以你的功力,尚且不是本君的對手,出來吧!”
這洞府空無一人,君上,這是在和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