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輕薄了他
神思從他唇角的餘溫中強行抽了回來,我陡然心跳一滯,驚悸的低下頭往後退了兩步,臉紅心亂的握著花顫抖道:“我,我去看花,去看花。”
三十六計,逃為上計啊!
心慌的跑開了他,我渾身發抖的躲在一棵梅花樹下,手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唇,我方才,究竟在做什麽……
貪念他身上的氣息本就算大逆不道了,如今再加上輕薄他這條罪名,我可當真就十惡不赦了。但為什麽,為什麽我總是控製不住自己,控製不住自己想要離他更近些……
難道,我真是喜歡上他了?
樹梢積雪料峭,我心慌意亂的靠著梅花樹,不知所措的昂頭看著漆黑無光的天。
索性他後來並未同我追究這件事,當做什麽也沒發生般繼續帶我在人間遊走。
對此我更是佩服他了,被人輕薄了,至少該臉紅一紅,躲一躲吧,可他……未免太冷靜了些吧。
雪夜中城裏唯有一家小酒樓還在亮著燈,我小跑到廊下躲雪,抖落了身上的雪花,抬袖理了理鬢角散發。這雪,怎麽比我們上來的時候還大了?
他負手不慌不忙的行了過來,看我搓手取暖的樣子,沉聲道:“冷不冷?”
許是因著方才那件事還未釋懷,我全身都冷,卻唯獨一張臉灼熱的不行。假裝堅強的搖了搖頭,“不冷。”
他眼中掠過兩道光澤,目光落在酒館內,如早已看穿我心思卻不點破般淡淡道:“不冷便好,進來吧。”
我縮了縮腦袋:“好……”
酒館內點了不少蠟燭,橘光攢出了汩汩暖意,我裹緊了身上的大氅,終是有些溫和了。
他帶我在僻靜的酒館內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我四處張望了番,見館內杳無人影,顫顫道:“君上,咱們是來這避雪的麽?”
他挑眉,“嗯。”
我垂首喃喃道:“好奇怪啊,這深更半夜的,旁邊的人家都閉門了,為何這酒樓裏還亮著燈,不會就是專程留給旁人避雪的吧?”
“一壺剛剛燒好的花雕,知道你要來,特意溫了兩個時辰,來嚐一嚐,雪大天寒,喝點暖酒好暖暖身子。”
一道突兀的嗓音出現在耳邊,我哽住了聲音,回首去看,隻見一中年老板端著一壺酒兩隻杯子前來,邊走邊道:“一別,又是一年,你啊,還是當初的樣子。”
“前些時日聽說你又得了兒子,本君公務繁忙,來不及親自賀一賀,不知本君送來的賀禮,你滿不滿意?”
中年老板將酒壺安穩放在我們桌前,笑道:“滿意,當然滿意,你送來的東西,又怎麽會不滿意呢,隻是我一介凡人,尚還擔心有沒有這個福氣消受得起呢。”
他與君上相識?且,還是個凡人?
中年老板將目光轉移到我身上,眉目裏勾勒出一片和煦:“從未見你帶過姑娘過來,這位姑娘眉清目秀,眉宇間透著一股鍾靈慧秀,可當真是不同常人啊。”
“嗯,她是有些小聰明。”
“君上,什麽叫做有些小聰明啊?”我立即不高興了起來,我聽的出來人家是誇我來著,可為何從他口中一過,這滋味就變了呢。
中年老板哈哈笑出聲,“這姑娘,甚是可愛麽啊。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
我認真道:“我叫長歌,長長久久的長,歌盡繁花的歌。”
中年老板感歎的點了點頭:“長長久久,歌盡繁花,當真是好名字,好名字啊。”緩了緩扣袖與君上道:“好不容易才來人間一次,先嚐嚐這溫酒吧,暖暖身子,我便不打擾你們了,你們有事,盡管叫我,我就在後麵。”
“好,多謝你了。”
“不謝不謝,你我之間何時需要客套話了,先用著吧。”老板笑吟吟的囑咐完後就去內屋休息了,這散發著淺淺暖意的酒館內又靜了不少。
他給我倒了杯酒,好心提醒道:“此酒可暖身,但不許貪嘴,若你醉了,便留在此處等著什麽時候醒酒了再自己回去吧。”
我捧過酒水,委屈的偷偷瞄了他兩眼,“都說君上薄涼,看來真的是薄涼,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他給自己也倒了杯,拂袖道:“憐香惜玉,是挽月愛做的事情,本君對此無興趣。”
“……”還真是個冰塊子,比這寒冬大雪還要冷。
我呷了口酒水吞下腹,酒水是燙的,入腹像是有股暖流在丹田內流淌,連同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燙過的酒,當真是比涼酒好喝些。
對麵的君上亦是輕抿了口酒水,本是落在別處的目光忽然朝我看了過來,與我目光交融。我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目光,繼續呷酒嚐。
窗外雪景極好,鵝毛大雪翩然飛滿天地,我握著酒杯暖手,小心翼翼的問道:“君上您與酒樓的老板,是舊相識麽?”
他頷首,“嗯,是舊相識。”
“君上您一個龍君,堂堂四海之主,怎麽會和凡人……”
“昔年本君曾救過他的性命,本君與他情趣相投,便時常來他的酒樓造訪。”
這天底下還能有與君上情趣相投的人,可真是稀奇。
“唔,這樣啊。”說話間我又偷偷摸摸的拿過酒壺給自己倒了杯,沾沾自喜的先抿一口。
自然,我這些小動作是逃不過他的法眼,不等我把這杯也喝完,他便朝我腦門屈指一敲,力度恰好不算輕,也不算重,陰著臉道:“麵紅耳赤,你酒量甚差,若再這樣喝下去,本君便索性將你丟在人間算了。”
“別啊,君上,你將我丟在人間了,日後還隨身侍奉你了啊?”我一把抱住了他的手,滿眼祈求的看著他,他抽回手,拂了拂廣袖,莫不在意道:“區區女官罷了,本君自會再提過來一個。”
區區女官罷了……我沒了方才的大好心情,莫名心頭有些酸,區區女官,原來我在他的心中,隻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即便我不在了,於他來說,不過隻需一道聖諭再調一名過去便好……
我放下了酒杯,黯然傷懷的垂下頭,手指麻木的轉著杯盞,轉的久了,覺得無趣,便起身小跑著出了酒館。
中年老板出門時正見我跑出去,滿臉不解的看向君上,“這,這是這麽了。”
外麵的雪還在下,我七繞八繞繞到了一個巷子裏,蹲下身靠在牆角,由著風雪落在我身上。在他心中,我其實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其實我明明不該難受的,但為何這樣想哭呢……
我摟著自己的身軀,終究還是忍不住的哭了出來,淚水與雪花一並融在了我的大氅上,我將頭埋進衣衫內,小聲的哽咽出聲。
他終歸還是尋了過來。
“哭什麽?”
我不理會他,他蹲下身,攜著餘溫的指尖要來撫摸我的臉頰,我拿手臂一擋,換了個方向坐,哭哭唧唧道:“你別理我,別和我說話……”
“本君若真不理你,不和你說話,你豈不是會一直這樣哭到明日?”
“不會,我才沒有這麽傻呢。”
“本君瞧你,比這還傻的事情都能做出來。”
我把眼淚抹到了兔毛大氅上,“君上你慣愛看長歌笑話,長歌確實沒出息了些,確實傻了些,君上若不想要長歌,長歌自己走便是了,不要君上趕。”
“本君何時說過要趕你走了?”
我爭辯道:“就是方才,左右長歌這個女官做的可有可無,君上你一道旨就有無數女仙想要去給君上做女官,長歌天資愚鈍,君上不想要,長歌也不怪君上,隻怪長歌太笨了,總是討不了君上的歡心。”說到最後,我徹底的大哭出聲來。
他蹲在我的身邊,語氣沉沉:“是因為這個?本君,不過是同你開玩笑罷了。”
我哭的渾身顫抖,話也說不出來了,他扶著我的胳膊強行將我撈起來,擰眉與我道:“本君,並非是真的要將你丟在人間,本君……”
“君上現在自然是不承認了,方才明明就是這個意思……”
他抬指給我擦掉眼角淚水,神色凝重道:“是本君錯了,本君不該同你說那些話的。”
我哽哽咽咽,不再理他,他見我一直在哭,眸眼深邃了幾分,怔了片刻,竟將我給攬入了懷中,要我趴在他的胸前,低著聲哄我:“別哭了,對不起,是本君的錯,本君不該嚇唬你。”
我抵在他懷裏哭的更厲害了,顧不得他為何會將我攬入懷中,為何會用這樣溫暖的語氣哄我,隻有滿腹的委屈,淚水沾濕了他胸前衣襟……
哭的久了,有些累了,我終於停下了哭泣,抽了兩聲,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將他的衣裳給糟蹋的不成模樣。我愣愣的站在他懷中靜了片刻,這才委屈且膽怯的從他懷裏出來,“我,長歌失禮了。”
他無奈道:“可是心中好受了?”
我羞紅了雙頰,澀然道:“是,是有點點好受了……”
“都成大人了,還如同小孩子般,傻乎乎。”
分不清他的語氣中是責怪還是無奈,我怯怯把頭埋得更低了,他垂袖,眼裏又有些不舍,“罷了,本君此後不同你開這等玩笑了。”
大手竟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沉吟:“君上……”
“夜已深,你也鬧夠了,該回去了。明日本君要帶你去章莪山,一早便要啟程。”
我顫顫:“去章莪山做什麽……”
“章莪山有解除你體內魔性的藥,你的魔性如今愈發強大,連本君都有些棘手。”
“唔。”倒是忘記了我體中還有檮杌獸內丹的這件事……
他拉著我的手行在茫茫雪地中,微弱的燭火拉長了我二人的影子,我情不自禁的昂起頭,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入迷。
他用餘光掃了我一眼,言語輕輕,“本君的話,在你心中,真的如此重要麽?”
我指尖稍稍一顫,怎麽會不重要呢,雖然我以前也一直在欺騙自己,但時日越久,我越是發現,自己根本離不開他,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我都格外在意。細想起來,他的話,每一句我都會本能的記在心間,記得清清楚楚。
心底其實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隻能是個真摯凝重的“嗯。”
我能感覺到他握著我的那隻手驀然一緊,腳下步伐也頓了頓。燭光之下,他的背影清晰如刻畫在心底,大抵,他也會有動容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