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天譴
約莫宴席吃了有大半個時辰,老龍王終於忍不住的開口了,“君上仁德,臣敬君上一杯。”
君上亦是抬起了一滿杯的酒,給他麵子,垂眸飲下。
見君上依舊是清冷莊嚴的樣子,老龍王笑的頗為牽強,勉強說出心裏的話:“小兒常伴君上身側,如今赫然已是個沉穩妥當的神仙,這還得多謝君上多年來的栽培,臣萬分感激。”
身旁的挽月神君幹笑兩聲:“這老頭平時可沒有這麽誇我。”
君上慵懶抬眸,眸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曾開口,似是在等著他的下文。老龍王躊躇了陣,目光掃了眼他女兒那張滿臉期待的神情,幹笑了幾聲,“臣,臣這小女,如今也已有萬歲之餘,養在了臣的身畔太久,臣無能,終是不能教給她些什麽,臣想,請君上收下小女,小女自幼便欽佩君上,一心想要侍奉在君上身邊,請君上成全……”
他這一跪,六公主也趕忙走上前去,跪了下來俯身磕頭。
我被眼前這一幕給提起了興趣,這是明擺著要請君上帶走六公主啊。
“陰謀,果然有陰謀,就知道這老頭偏心!”挽月神君氣不打一處來,我悄摸摸的往挽月身邊挪了挪,“噯,你說,以後你是該喚她妹妹還是師娘了。”
他毫不客氣的給了我一扇子,萬分驚慌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我捂住嘴偷笑,“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本神君有什麽害怕,本神君告訴你,本神君在君上身邊那麽些年,君上的性子本神君不知道呢,老頭這如意算盤打錯了,君上才不會留下邀月。”
誠然,事實真的如他所說的這般,君上不動聲色的飲完了一杯酒,“本君如今已不收徒了。”
六公主不死心的祈求道:“小女隻想留在君上的身邊,就算隻能做個普通的宮女,小女也心甘情願。”
“堂堂北海的六公主要來給本君做宮女,傳揚出去,難免會對北海名聲有損。”
“君上,小女隻求能陪在君上的身邊,小女可以不要名分,小女什麽都不要。”
這美人兒還真是癡情啊。
君上眉頭微皺,“你可知,本君乃是四海之主,幾十萬年來,從無後宮。”
“小女知道,但請君上不要斷了小女的念想,小女隻想伺候君上,朝朝暮暮。”
我撐著下巴安靜坐在一旁看好戲,君上這件事可真真是棘手了,聽六公主的意思,就算沒有名分,隻要能伺候君上便夠了。如此癡情的美人兒,踏遍八荒都難以尋到。
“本君無須你伺候,你尚年幼,許多事情還不懂,勿要墮入了歪門旁道。”
美人兒梨花帶雨的喚了句:“君上……您難道真的不要邀月麽?”
“本君是君,你等是臣,做好臣子的本分便夠了。”
“君……君上。”
君上這次大約是真的動怒了,起身便揚長而去,徒留一嬌弱含淚的美人兒跪在原地對著他的背影傷心斷腸。
挽月神君得意道:“看吧,君上才是辣手摧花的好手。”
我不屑的嘁了聲,目光無意瞥見了君上的酒盞杯沿有一抹紅色,是血?
我頓時緊張了起來,偷偷施法抹去了酒盞上的血跡,起身追了上去。
水宮之外燃起了貝殼燈,我饒過一片玉樹,在珊瑚叢前涼亭子裏尋到了他的身影。
他單手扶著玉石砌成的欄杆,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白皙的容顏上唯唇角血色最是鮮豔。
“君上。”我著急扶住了他,抖著聲問道:“君上,你怎麽了,怎麽忽然就吐血了。”
他順道將大手搭在了我的手背上,掌心裹著淡淡的暖意,氣息紊亂道:“本君逆了天意,這是本君該承受的。”
逆了天意?是降雨的事情!
我手忙腳亂的從袖子裏掏出了帕子,輕手給他擦掉唇角血跡,“君上,我先扶你回去,我給你找醫官,君上,你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攥住我握帕子的那隻手,目光深邃如井,斂眉看著我,沉聲歎道:“區區小事罷了,請什麽醫官,你以為本君如此不堪一擊麽。”
我擔心的緊,“可你都吐血了,怎麽會沒事啊。”
“讓本君緩一緩,本君能恢複過來。此事,不許讓任何人知道,你可明白。”
“我、我記住了。那,我扶你坐下吧。”剛要觸碰他,他卻忽然身子往前一傾,直接朝我壓了過來,我見狀極快的伸手一撈,抱住了他的腰,勉強穩住了他的身子,“君上,君上您怎麽了君上!”
我在他耳畔喚他,他倒在我的肩上默不作聲,耳邊隻縈繞著他淺淺的呼吸聲,是暈了麽?
我沒再喚他,有些心疼的艱難扶著他,“明明就已經撐不住了,還逞能,看吧,還是倒了吧……”
他好歹是個大男人,這樣壓在我身上,還是難受了些。我步履蹣跚的一路將他扶回了拂雲宮,守在盛世太平殿外的宮人們見此場麵也皆是眼神帶著詫異,小跑過來行禮:“大人,君上這是怎麽了?”
我咳了聲低沉道:“沒怎麽,宴席上飲酒飲的多了,君上醉了。你們還不過去開門,順便打盆熱水過來。”
“是。”
兩名小宮女匆匆前去尋熱水,餘下那兩名欲要過來扶君上,我唯恐她們瞧出了破綻,便將君上往懷中護了護,“你們兩個先去開門,君上不喜旁人碰他,我自己來便好。”
小宮女麵麵相覷,遲鈍了一會兒趕忙去開門。我扶著君上步子不穩的進了他的寢殿,命她們退下後才將君上扶回床上,掏出袖子中的手帕給他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君上,君上你再堅持一會兒,等片刻便有熱水了,到時候我給你敷上,你會好受些。”
話才說完門外便有了動靜,我放開了君上的手,拂袖放下床前兩道簾幔,掀起紗幔出去,迎麵是兩名白衣宮女,一人端著水盆一人拿著毛巾,“大人,熱水已經取來了。”
“放著吧,你們去門外守著,君上累了想要先歇一歇,若是有人前來求見一律攔住。”
“這……”小宮女尚有些猶豫,我凝重了臉色,擺出女官的架子冷漠道:“怎麽,本官說的話不管用?”
“不是,奴婢該死。”
我沒好氣道:“那還不快些退下!”
“是!”
小宮女就是好嚇唬,三言兩語便將她們給打發了,我上前去把門從內插住,挽起袖子端過水盆大步回到君上身邊,染了熱水的毛巾敷在他的額上,我騰出手給他拂去臉頰的汗水,他這樣子怎能說無事,可他又偏偏不讓任何人知道,我也沒法給他請大夫看一看,總是這樣出冷汗也不是辦法。
來回換了三次熱毛巾,他額角依舊是冷汗不止,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不過虧得之前和老靈芝爺爺學了些療傷的法術,我雖不知他這算不算是受傷了,但眼前沒辦法了,隻有僥幸試一試了。
我凝起身上的靈氣,閉上眼睛,指尖有靈光穿梭,展開雙臂,催動法術,青色靈光緩緩落在了他周圍,開出朵朵青花。
青花在他身畔微微浮動著花瓣,靈氣一點點滲進他靈台中,我取下他額上的毛巾,重新洗了一遍,繼續去給他擦拭額角與脖子上的汗水。不過我的法術還真的有些用,不多時他便不再出冷汗了,熱毛巾拭去他眉間的皺痕,我放下了心,長呼了口氣,提起被子給他蓋上。
他還在昏迷著,一點意識都沒有,我正要收回手,卻突然被一直大手緊緊攥住。我愣了愣,掙紮了幾番,“君上,君上……你放開我。”
但抓著我的那隻手力度沒鬆,反而緊了些,“君……”
我見叫他無用,漸漸也放棄了反抗,靈光還在替他修複身體,我坐在他的床前,看著他雙眼輕閉的容貌也開始犯了癡……君上,長的可真好看,比我見過的男人都好看。他昏迷的樣子不禁讓我想起了我二人初見的場景,他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從天而降,正好便砸在了我的身上,像是,老天爺突然掉下了一塊大餡餅,還是世間少有的那種……
手有些控製不住的想要去撫摸他的臉,指尖觸及他的容顏時,忽有一場陌生的回憶湧入靈台。
回憶裏的男子滿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女子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守在他的床前哭的厲害,他艱難的睜開眸眼,一雙沾滿血跡的手抬起,溫柔的給女子擦拭淚水,“你,是為了本王而哭?”
是為了本王而哭……
我皺緊了眉頭從記憶中回過神來,這些都是什麽時候的事情,那個男人是誰,女子又是誰?
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出旁的,他這樣抓著我的手不放,我也失了法子,隻好依著他,這般守到半夜,我熬不住的趴在他床邊睡著了過去,手旁青花還在散著幽幽的青色,如此,過了一夜。
第二日我是被手上的動靜給驚醒的,握在我手上的那片微暖突然收了回去,我警惕的蘇醒過來,一昂頭當真見到了完好無損的他,青花盞盞從他的身邊化作縹緲散去,我激動的站起身,“君上你醒了,要不要喝杯水,我去給你倒。”
他低沉的嗯了聲,我小跑著掀開簾幔出去倒了杯茶,施法將茶水變成熱的,關切的送了上去。“君上,你現在可還有哪裏不舒服?現在……”我看了眼外麵的天色,“已經破曉了,要不然我先去找滄瀾神官,讓他過來幫你瞧瞧?”
“本君休養了一夜,自己會恢複,不要驚動旁人。”
“唔,好。”
他喝完一盞茶,將茶杯給了我,我上前去接時,卻聽他沉沉問道:“你守了本君一夜?”
我心虛的怔了怔,接住茶杯,心猿意馬道:“下官、下官怕君上有什麽事情無人侍奉,所以就……下官失禮了。”
“本君,並非是要責備你。”他別開目光不再看我,語氣還是虛的:“你本可不必如此盡心,本君修煉數十萬年,不會有事。”
“長歌知道君上不會有事,君上以前都傷成那樣了還能堅持過來,何況是這次。隻是,我……放心不下君上……”
原以為這些話很難說出口,誰知眼下,放心不下這四個字我竟然能說的如此順暢。
他的神色有些奇怪,悶咳了聲,淺淺道:“本君,讓你擔心了。”
隨是句尋常不能再尋常的說辭,可依著君上往日的冰冷性子,是說不出這樣帶有溫度的話的……不過,這話落在我心尖,卻是出奇的溫暖。
我壓下心頭的小小雀躍,捧著杯子低頭道:“下、下官伺候君上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