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為何會在意他
因著我的傷很是嚴重,君上便特意準了我的假,先讓我在寢殿中修養個七八天。
這幾日在萬淵宮過著神仙般的生活,真是令我有種劫後重生之感。
第七日的時候老醫仙前來給我解開手上的繃帶,彼時我看著自己一雙生出新肉的嫩手不由也驚住了,“這手上的傷,還真是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醫仙爺爺捋著胡子笑道:“當然,天上地下就沒有你爺爺我醫不了的傷,你這雙手一直用仙草養護著,皮外傷已經好的痊愈了,但是內傷還在,你暫時可以拿些比較輕巧的東西,但手指還不許用太大力,若不然即便有複骨藥,你這手也會留下後遺症來。”
“我記住了。”我歡喜的抬起自己的手看,還真的和以前一樣,甚至比以前還白了些。
終於不再過那種吃飯都要人喂的日子了,解開了倒也方便了許多。
“這盒藥膏一定得記住,要按時抹一些,養養你手上的筋骨。”
醫仙爺爺將一隻紅色雕刻蓮花的盒子推給我,盒子裏的藥含著一縷淡淡的草藥香,好在不刺鼻。我收了盒子,放進自己的袖子中:“多謝爺爺,我記住了。”
如今手上的皮外傷已經好的透徹,但活動起筋骨來還是會疼。
恰好我一人留在凝青殿也甚是無聊,挽月神君送來的那些本子柳葉已經翻來覆去看過上百遍了,裏麵的故事我也是聽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我此番傷好,必然是要先去同君上講一講的,免得他記掛我,嗯,對,就是免得他記掛我。
彼時他正在四海神殿批閱折子,滄瀾神官又不知被他派去了什麽地方做什麽事情了,殿內除卻了幾名侍奉在下麵的宮女之外,再無旁人。
我悄然提起了茶壺,給他添滿了一盞茶,茶盞遞了過去,微微有些顫抖。
他餘光瞥見了那隻微是顫抖的茶盞,順著我的手瞧了上來,目光落在我的容顏上,放下手中折子,“傷好了?”
我乖巧的點了點頭:“醫仙爺爺說再休養個三四月便能痊愈了。”
接過我手中那盞茶,他柔下聲問道:“讓你在寢殿歇著,怎麽又跑出來了?”
我道:“寢殿中太悶了,左右下官的手也好了,就先過來給君上添茶倒水。”
“添茶倒水?”他提起筆墨,用心的在一份折子上寫下幾行字,“你若是先留下,便留著吧。身子若有什麽不適,立即同本君講。”
我聽他這話中的意思是允我繼續在殿中伺候了,滿心歡喜的應了個“好。”
他安靜的寫完兩份折子,合好折麵,眉頭微微一斂,再一揮袖,那折子便自行化作一團煙雲散去。
“本君明日要去北海巡視,你可想去?”
北海啊,那不是挽月神君的老巢麽?我怔了怔,當即兩眼放光的湊過去兩步,“想,很想去。”
他唇角上翹,眸眼清淡無瀾,“想去,便一同去吧。”
“好啊。”君上,其實還是蠻有人情味的,似乎每一次出門他都會問一問我願不願意同去,而並非是直接將我丟下或是拎走。
“你,可是還在怪本君明知靈珠之事與你無幹,還將你打入水牢,讓你飽受苦難?”
我斂住了唇角的笑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君上……”後麵的話不曾在意,倒是前麵的那件事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您相信長歌了?”
他頓筆,默了陣,一貫雲淡道:“你不過是小小鳥妖罷了,或許連靈珠是何物都不曾知曉,你沒那個通天的本事去偷靈珠。”
原是我有幾斤幾兩他都知道的清楚,我失落的垂下頭,懨懨道:“君上既然相信長歌,為何還將長歌打入水牢?”
水牢的那幾日,我過的還是蠻心酸的,我以為他不信我。許是因著我與他認識早的關係,我竟格外在乎他的說辭,一字一句,我都記在心中。我原本是最信任他的,甚至比挽月神君還信任……
他臉色倏然沉下,語氣也甚是凝重:“本君,是不想讓你再闖禍。”
若是他此時說的是:本君是為了保護你,我鐵定會感激的痛苦涕零,但他這樣說……原來我在他心中,就一直是個會闖禍的麻煩。
頭埋得更低了,我有些難過的沉歎了聲。
他察覺到了我的失落,餘光掃了眼我扯著袖子的手,目光深邃了許多。靜了半刻,他才忽然開了口,這次的話,卻讓我覺得心頭一暖。
“以後,勿要再讓本君擔心了。”
他說,他擔心我?
心頭莫名的歡喜了起來,我昂著頭看他棱角柔和的側容,呆了好一會兒。
他終於承認他擔心我了。
可是奇怪了,我為何會如此在意他擔不擔心我……
——
夜色當空,海底的夜也是湛藍的,風撩動著床前的竹影,沙沙作響。燈影將樹影拉的越來越長,一盞燈籠掛在了屋簷下,門外有女子們的嬉笑聲,殿外的光清明了起來,繪了桃花的燈籠排滿了回廊。我呆呆的坐在窗前,看繁花就著橘光簌簌而落的影子。
嵐葉與柳葉帶人將燈籠掛好後便進殿來尋我,走近我時刻意放慢了腳步,偷偷摸摸的來到我身旁,“大人,你今日是怎麽了?”
“大人自從回來後就一直這樣傻乎乎的趴在窗邊,我猜啊,大人今日一定是去見君上了。”
我換了個姿勢繼續趴著,焉巴巴的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去見君上了?”
柳葉一本正經道:“難道大人您沒有發現麽,您每次從君上身邊回來,都會舉止反常。五日前的晚上您抱著一瓶藥自言自語,四日前大人有對著一對鈴鐺傻笑,中間好不容易隔了兩日沒見吧,大人你也算是正常了些。可今天您一回來就趴在窗台上看風景,隨便一猜就知道大人您見君上去了。”
“是麽?”如此一說倒還真的是這個理,我依舊打不起精神,下巴倚在胳膊上,“柳葉嵐葉,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們。”
嵐葉沉穩的點了點頭:“大人您請問。”
我看著門外落花道:“你們可有過非常在意一個人的喜怒哀樂,一言一行?他說過的什麽話,你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受委屈時,最想得到的,是他一句相信。若沒有,你便會覺得心坎疼?”
“這個,有啊。我和嵐葉便是如此,她最信任的人是我,我最信任的人是她,我們這麽多年都一起過來了。”
我搖頭,輕聲道:“我的意思是,那個人是男人,不是女人……”
“男人……”柳葉仔細想了想,道:“沒有,自從成仙後,我好像都很少見到男人過。”
嵐葉接道:“大人說的意思,奴婢想,奴婢該是知道是何感覺了。”
我直起脊背,歪過頭看她:“你,也經曆過?”
嵐葉頷首,神情凝重的緩然道:“那是奴婢剛剛從一條魚修煉成精的時候,奴婢碰見了一個男子,他是水國的皇子,他人很好,但身份也很是尊貴。一次偶然之下,我們相識,後來便是相知。他溫潤如玉,令每個海底女妖都傾慕不已,可他單單隻對我好。我也為了他,隔三差五的冒死變成一條魚穿過水國結界,然後遊到他的身邊,聽他袒露心聲。”
她說到此處,頗為惆悵。
“他喜歡下棋,我便陪他徹夜下棋,他喜歡吟詩,我便陪著他吟詩。他口吐蘭花,所做的詩篇每一字,每一句我都曾記得清清楚楚。可不久後,我還是被水國君上給抓住了,他們說我是奸細,是探子,將我鎖進了水牢中。我仍記得,那個夜晚,他站在我的麵前,白衣勝仙,豐神俊朗。我含淚同他訴說自己的身份與進入王宮的目的隻是為了陪他,他當時便隻是靜靜的聽著,不發一言。我以為他不信我,便傷心了很久很久,那種痛,像是用匕首一刀刀割在心上。”
柳葉難得的安靜了下來,大抵是看嵐葉神色悲慟也不敢多言語:“那,後來呢?”
她淒然一笑:“後來是他在君上的麵前力證我不是奸細,將我從水牢中放了出來。可是打那以後,我有兩個月沒見到他。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他來尋得我,我們依舊伴著孤燈下棋,徹夜未眠。臨行之前,他同我說,君上給他定了門親事,女方乃是一片深海的六公主,與他年紀相仿,吉日,便定在下月十五。”
誠然,這是個令人傷懷的故事。
我淺淺問她:“他要成親了,你,又該如何?”
“還能如何。”她輕笑搖頭,“有些人,注定是留不住的,我隻是一個小小魚精,本就與他身份懸殊。怎敢,再奢求旁的呢。此後千年,我一心沉浸修行,老天爺總算是可憐了我,我曆了千年大劫之後就成了一名小仙,來了四海水宮當差。隻是從那一麵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不曉得他過得好不好,也不曉得,他如今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不會有人陪他徹夜下棋了。”
我安靜的聽著她的話,也覺得甚多惋惜。
“大人,若是您也尋到一個令自己牽腸掛肚患得患失的人,可千萬,不要放手了。”
牽腸掛肚,患得患失……
不對,我同嵐葉不一樣,她明明是喜歡上了那個皇子,可是我……我怎麽會喜歡上君上呢,不可能……
“大人,您要去哪兒呢?”
“我出門吹吹風。”
以前挽月神上也問過我是否是喜歡上了君上,可我,怎麽會喜歡上他呢,他是君上,我隻是個小妖,還是修煉未成的小妖。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君上那麽冷淡的一個人,誰腦子抽筋了才會喜歡上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