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葬身火海
與他說完話,他便依著以前的樣子,繼續翻牆出去,而我在路過身後那片假山的時候,無意瞥見了地上的一方手帕,那手帕是紫色的,手帕上繡著一輪明月,看起來很是精致。我拾起手帕,湊近鼻子前聞了聞,帕子上還攜著一股蘭花的香味。這院子裏隻有我們五個人居住,大抵又是飛花她們掉的。
聽說他自從回水宮後便一直在閉關修煉,也怪不得我有一個多月沒聽說過他的消息。今時不同往日,他如今是四海之主,我隻是個小小宮女,怕是以後,再沒有機會見他一眼了……不對,我們不過隻是在一起相處了一個月不到,他與我素不相識,為何我總是會擔心起以後不能與他見麵呢?
今日飛花她們要去幹活,很晚才能回來,我便和玉壺躲在房間裏描花案,我的畫藝和音律都是娘親之前教的,我娘親是個什麽都懂的人,她畫的畫栩栩如生,也算是世間少有,可惜我爹走後她就再也不作畫了……
畫到她們推門而入,迎來的又是同往常一般冷嘲熱諷。
“這與挽月神上有關係的人,可真是不簡單,平日裏幹的都是最輕鬆的活,還有輪休,也太特殊了些。”
“是啊,所以說這女人麽,越清純的,就越招男人喜歡,你瞧,這都被人拋棄了,還能東風再起。”
“靠攀附權貴過日子算什麽本事,我們挽月神上縱橫情場幾萬年,從來都是隻玩玩,不當真。等玩夠了,再扔掉。”
飛花鳳眸朝我們這瞥了瞥,笑靨如花:“她啊,也就隻值這幾個錢。”
“你們……”玉壺妄圖給我說話,我抓住了她的手腕,低聲道:“別和她們講道理,講了她們也聽不懂。”
女子們冷笑著摘下頭上絹花,鬆下長發後洗了臉便躺下了身。
我收了圖案交給玉壺,也熄了燈去睡覺。
北海有貴客到,膳房既要準備點心,又要準備茶水,幾日下來忙裏忙外不得空閑。膳房因人手不夠,便臨時將我也給調了過去,這次好在隻是端幾盤子點心,掌事宮女見了我也沒多囑咐,隻是吩咐了幾句,便令人帶著我送去四海萬淵宮。
四海萬淵宮,那不正是他的宮殿麽?也是,今日是龍君親自設宴接待北海貴客,不在四海萬淵宮又在什麽地方呢。
隻是為何愈發靠近萬淵宮,我便愈發心跳的極快,一路都戰戰兢兢的跟在眾仙女身後,唯恐自己在他的麵前出了差錯……奇怪,我為何這樣在意他的看法……含糊了半晌,我才總結出來一個道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在他手下辦事,辦砸了,第一個收拾我的,也就是他了。
心不在焉了一路,直到了進了四海萬淵宮我才恍惚回神,走過長長的玉石長路,又踏上了三百多層台階,大殿外把守的侍衛輕輕推開玉門,撲麵而來的一股清香格外熟悉。
殿內有人拿著竹箋冊子對著正殿上的君主誦讀北海這些年的功績,而我此時卻是連頭也不敢抬,手臂也有些顫抖,惴惴不安的依次走到仙人席位前,端起一盤糕點放過去,偏在此時手抖的厲害,幾乎拿不穩盤子。
一隻修長纖細的大手扶住了我的手腕,我怔了怔,忘卻了不可抬頭直視尊神的規矩,一昂頭,看見的倒不是旁人,而是挽月。我鬆了口氣,原來是他。
他握著我的手腕,揚了揚唇角,輕聲安慰道:“害怕了?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他這句話,的確有安人心神的功效,我點了點頭,收手去端第二個盤子,糕點列在了他麵前,我同那些宮女動作一致的將木盤收回,轉身,朝正殿上的君主行禮。明明在極力克服自己不抬頭,可目光還是不由心神的抬起,與那兩束清冷的月光相撞……我陡然驚住,渾身血液似一瞬凝固,甚至連呼吸的機會都不給……
殿上的君主斜倚在龍座上,墨眸狹長,麵色清冷的瞧著我,但見我也抬起頭後,又極為風輕雲淡的將目光收回,低頭看案上茶盞中的茶水。
我心跳如雷的低頭轉過身,隨著隊伍魚貫離開了正殿。
這該是我頭次在龍宮中見到他吧,奈何,人家是龍君大人,就算生的驚天美,也不容外人覬覦半分。
茶點送罷後,我便一個人傻傻的站在屋簷下,玉壺拿了兩塊糕點跑過來,給了我一塊,陪我一起在屋簷下看花,“你怎麽了?自從回來之後便沒說過話,是不是去萬淵宮的時候出了什麽事?”
我接過糕點,倚著玉石欄杆道:“沒,我隻是覺得一個人很清靜。”
“這樣啊。”玉壺吞下了糕點拍了拍手,“掌事宮女命我們晚些時候去闌珊神殿伺候,我可能會回去晚些,還有飛花她們,一早的時候聽說她們今晚也有些事情,你一個人早些休息吧。”
我抿了抿唇,“好。”
“掌事宮女可真是奇怪,闌珊神殿那裏明明有侍女侍奉,偏要調我們過去打掃,還真是奇怪。”
我歎道:“近日東海有貴客到,各宮中人手都不夠,好在我是隻負責燒火添柴的宮女,不必像你們一樣,既要伺候神仙們的膳食,又要給人掃院子。”
“長歌。”玉壺將頭靠在我的肩上,“隻怪我們命苦,怕是要一輩子當宮女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凡事往前看,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時候。”
“守得雲開見月明……”
我收拾完鍋爐房之後便一人回來房間,難得落了個清閑,以前回來都要受那幾個人的臭臉色,今天總算是能好好睡一覺了。
我在桌前坐下,搓了搓骨節酸痛的兩隻手,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解渴,茶水順著喉頭往下咽時,我砸吧砸吧嘴,這茶中,為何會有股怪怪的味道?我將鼻子湊近杯口,仔細聞了聞,還真的有股氣息,這茶……
怪隻怪我發現的太晚了,來不及細想,我便頭暈眼花的癱倒了下去。
茶中有迷藥,究竟是誰要害我……
——
我的意識是被鋪天蓋地的炙熱感給逼醒的,睜開眼睛,視線朦朧看不清前路,唯能瞧清楚的便是跳躍的火光……那火光已經蔓延整個房間,外麵有人聒噪的叫著走水了,還有女子的驚叫聲,一聲長歌撥開重重火障,落進我耳中,我乍然清醒,眼見火光便要蔓延到我腳下,我趕忙撐起沉重的身子,連跑帶爬的爬去了門處,用力一拉,門卻打不開。
我慌然失措,用力拉門,可門卻是依舊打不開,像是誰從外麵將門給鎖了。
“救命啊,救命……”我一開口,嗓音沙啞低沉,頭腦暈暈的,甚至連站都站不穩,我整個身子貼在牆壁上,嗆人的濃煙鑽進鼻息,我虛弱的咳出聲,猝不及防間一根木柱從屋頂掉了下來,我想逃,可是身體根本不聽使喚,方走出兩步便腿軟摔了下去。
沉重的木柱砸在了我的身上,我眼前一黑,嘔了口鮮血。本就跑不出去,如今被木柱壓著就更跑不動了,難道,老天爺是真的想要我性命麽?
“長歌,長歌——”
我聽見了玉壺的嘶吼聲,殘留的意識還斷存著求生欲,我抬手,指甲摩挲著地板,拖出兩道血痕,開口用盡全力的喊著:“救命啊,救命,救命阿笙……”
我不知自己為何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喚他的名字,大約是單純的以為他還會來救我吧……但我曉得,現在喚挽月的名字,都比喚他管用多了。
再開口時,濃煙嗆進了嗓門,我徹底叫不出聲。火光攀爬到我的衣裙,燃燒著我的雙腿,我拚命用著孱弱的力氣推開壓在身上的東西,踉蹌起身,可惜時運不濟,我才推開了一個,又有一團火光砸了下來,我不堪重負的倒下,額頭恰好磕在了桌角,這一磕,令我幾度有想閉上眼暈過去的衝動。
可我知道,我若暈了,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門外究竟是誰的喧嚷聲,又究竟是誰在撕心裂肺的喚著長歌,你都聽不真切了,後來,在我以為我要死了的時候,漫天火光那一頭,是誰一掌劈開了門,身披墨色披風,什麽也不顧的闖了進來……
“君上,君上小心。”
“君上。”
那身影大步走近我,揮袖間滅了我身畔的烈火,明眸浩瀚如星辰,緊皺著兩隻墨眉,單手解下了身上的墨色披風,揚起披風遮在了我身上,將我攬進了懷中抱起。
“阿笙。”
我還記得他身上的香味,還記得他懷中的溫度,不知為何,這溫度卻是異常的熟悉……
腦海裏翻天覆地記不起太多事,最清楚的一幕便是開滿荼蘼花的園子,我靠在誰的懷裏,是誰在陪著我蕩秋千……
“王、王爺……”
他寒著臉大步抱我出了火海,聞訊趕來的挽月見此景亦是凝重了神色,“三昧真火,怎麽會這樣。”伸手過來要接我,“把她交給我吧,我帶她回宮,看她傷的不輕。”
而他卻並沒有要把我交出去的意思,沉聲威儀道:“你還是先處理好這裏的事情再談旁的,命人去找醫仙。”
挽月神君咽了口口水,“哦……”
後來是誰趕來收了火光我已記不清了,倒是隱隱約約聽誰吼了句:“爹啊,你怎麽將你未來的兒媳婦都給烤了啊!”
他抱著我走了甚久,我痛苦的靠在他的懷中,一雙染血的手緊緊摟在他的肩膀上,低低沉吟:“救我,救我,阿笙……”
聽我喚他的名字,他的步伐頓了頓,但少頃後他便恢複了過來,抱著我的身子腳步更快些。
“君上。”
“命醫仙速速給本君滾來萬淵宮。”
“是,小神遵命……”
再後來,我便真的暈了過去,再無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