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山水有相逢
麗雅在信函中說,同意出兵襄助東越皇帝趙瑄。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女子涉足了東越、西桑、南韶、北崛這全部四個國家。為愛走天涯的宛郡主,我喜歡她。”
麗雅是被宛如洲的深明大義與深摯愛情所感動的。
的確,刷遍四國地圖的女子,宛如洲應該是有史以來頭一個。
簽訂盟約之後,西桑即刻加入戰局。西桑堪稱馬背上的民族,軍隊能征善戰,很快,戰局便急轉直下。
完顏銘烈震驚的當口,一名屬下匆匆進來,呈上了敗報。北崛的大部兵馬,在與趙爍部隊以及西桑軍隊的交戰中折損殆盡。
完顏銘烈憤怒地將敗報撕碎。
趙瑄嚴肅地朗聲道:“完顏王爺,我記得你們起兵的借口,是鏟除趙瑄這個弑叔篡位的奸佞之徒。”
完顏銘烈憤恨:“是又如何?不過是個借口。”
趙瑄繼續道:“而今,皇帝趙瑄的‘訃告’應當已經送到了您那裏。既然趙瑄已死,你們就沒有理由再戰鬥下去了。否則,就是不折不扣的謀反,冒天下之大不韙,受千夫所指,萬世唾罵。”
完顏銘烈鄙夷冷笑:“趙瑄已死?那本王麵前的這位,難道是魂靈?”
“不錯,正是魂靈。朝廷不日就將向全天下宣布,皇帝趙瑄駕崩,新帝登基。”
趙瑄波瀾不驚地,道出這件令所有人猝然震驚的事情。
宛如洲嚇了一跳,瞠目結舌地瞪住趙瑄。
他是在演戲嗎?這也是計策而已對吧?不會是認真的吧?
“陛下,萬萬不可!”譚鶴鬆跪下惶恐道,“假死一事分明隻為迷惑敵軍,陛下何至於如此!”
“不,除了平叛敵軍,我還必須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趙瑄道。
眾人這才猛然意識到,趙瑄不知不覺間已經不再自稱“朕”,而是自稱“我”了。
“請陛下三思!”
“什麽都不必說了,我意已決。”趙瑄舉起右手,阻止眾人的勸誡,“不要再稱我為‘陛下’,我已經不再是皇上。”
接著,他繼續向完顏銘烈道,“停戰條件是,北崛軍退至北方邊境三百裏地,從此與大越井水不犯河水。當然,大越要在崛川南岸設立都護郡,以防萬一。”
“趙瑄,你太得寸進尺了!”完顏銘烈相當不滿,“原先的盟約已經將崛川完全交還給我北崛,為何如今又要反悔?”
趙瑄的目光犀利,語氣是不容置喙的決絕:“得寸進尺的是你們。既然你們已經撕毀了原先的盟約,大越也不可能再答應你原先的條件,這都是北崛咎由自取。若不接受歸降條件,大可以再戰,我可以打包票,你們隻能引頸待戮,自取滅亡。”
完顏銘烈一時被趙瑄的氣勢鎮住。這個青年明明隻有二十歲出頭,卻如此有帝王氣概,智勇雙絕。他又是如此果決,連千辛萬苦奪得的皇位都可以拱手讓人。
如果,自己的兒子也能有他這般優秀,或許今日光景會有所不同吧。
完顏銘烈長長歎息一聲:“本王知道了,降表隨時可以簽。”
他頹然站起,一步步向外走去。忽然,他像被絆了一下,生硬地頓住,回身,視線落到宛如洲臉上,又轉向趙瑄,沉吟片刻,道:“你好好照顧洲兒。”
說完,他加快步伐離開了。背影就像一個普通的孤獨的父親。
“……爹。”宛如洲喃喃,忍不住流下淚水,又趕緊擦去了。
七日後,北崛全數退兵。
半月後,朝廷宣告天下,天元皇帝趙瑄因病駕崩,並留下詔書,由戰功顯赫的麟親王趙爍繼承大統。
趙爍一開始百般推辭:“我做皇帝?哥哥,你在開玩笑吧!”
趙瑄笑道:“不是玩笑,我認真的。”
“哥哥為什麽要假死退位?根本沒有這個必要!”趙爍著急了,堅決反對趙瑄的決定。
然而趙瑄仿佛事不關己地淡淡說道:“我有些累了,想去別處歇一歇。”
這是什麽理由?趙爍幾乎要抓狂了。
但最終,拗不過趙瑄的堅持,趙爍隻得硬著頭皮登上了皇位。
“恭賀陛下一掃叛逆,平定四海,再造河山,光照千秋。”
滿朝文武向新帝躬身。
此次平叛的功勞,都計給了趙爍。而趙瑄,即將成為工筆史書中的一個傳說。
宛如洲問趙瑄:“你真的不遺憾嗎?畢竟當初,你為了從你二叔手中奪回皇位,經曆了多少艱辛,如今……”
其實她或多或少也有些許不甘。
趙瑄摸摸她的頭:“我個人的得失,遠沒有天下太平來得重要。這個皇位,我坐的根本不安穩。再說,我已經複仇,皇位有否,都不重要了。”
更何況……
他又想起被他燒融的觀芸劍內,母親刻下的那兩行字。
他真的複仇成功了嗎?父親的死,母親的怨,真正的真相,他或許永遠也不會曉得了。
或許,那張龍椅,壓根就不該屬於他。現在脫身,才是正確的選擇。
聽聞趙瑄的“死訊”,劉怡君在棲霞宮內痛哭不止。侍女們都以為,她是為著還沒獲得封號,皇帝就早早駕崩而懊惱傷心。
的確,趙瑄“駕崩”前,沒有冊封任何後宮封號,按照禮法,劉怡君依舊是閨閣之女。
但趙瑄給劉怡君寫了一封信,名義上是在“駕崩”前,為安排後事而寫的。
信中說,劉怡君可以回家,並賜封“怡心縣主”。如果劉怡君想留在宮裏,則可以追封太妃,榮華富貴安享一生。
“原來你也認為,我是貪圖榮華富貴,才想進宮的……”
劉怡君自嘲地喃喃道,蒼白的唇角牽起一絲苦笑。
其實她早就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從來不是那些虛名,而是趙瑄的心。但是,隻有爭到那些虛名,她才能有機會留在趙瑄身邊,得到趙瑄的心。
“能在你的身邊,我隻當做一場夢。”
可是現在南柯夢醒,不知所措。趙瑄不在了,她再也無法得到他,聽不到他的話語,看不到他的笑容,任何虛名都沒有用了。
怡心縣主,怡心……心悅君兮,君可知?失去畢生所愛,從今往後長長的一生,要如何度過?
劉怡君恍然想起,趙瑄曾對她說的一句話——“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不應該為他人所束縛。”
她何嚐不是,被趙瑄舒服住了自己的命運呢?
最終,劉怡君決定離宮。回到家中,協助父親劉忠堂建設國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不久,民間各地都流傳開一則美談,說是有位人美心善的怡心縣主,四處施粥放糧,接濟貧民,被百姓稱道。
作為趙爍的“貼身侍女”,陸鄰香自然要跟著進宮。又回到這個給她留下痛苦回憶的地方,陸鄰香多少有些不滿。
其實,她去到麟親王府沒多久,趙爍就帶兵出征了。陸鄰香本來想趁機偷偷溜走,卻發現自己居然有些擔心趙爍的安危。
之後那些見不到趙爍的日子,她日牽夜掛,居然還夢到趙爍戰死,自己大哭著撲向他的屍體。
夢都是反的,夢都是反的……陸鄰香自我安慰,那個家夥才不會死,就算死了,自己也不會有一丁點傷心。
聽到趙爍凱旋歸來的消息,陸鄰香激動地蹦了起來。身旁的侍女驚奇地問:“香姐姐,你怎麽了?”
“我,我沒事!”陸鄰香感到臉頰發燙,隨即看到趙爍器宇軒昂地走了進來,盯住她奇怪地問:“你發燒了麽?”
……才剛回來,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陸鄰香無語凝噎。
不過不等她有所回應,趙爍又道:“快收拾東西吧。”
“去哪?”
“進宮。”
“我進宮幹什麽?你又不缺侍女。”
“這個嘛……”趙爍故意拖長尾音,“但我缺一個皇後。”
所有侍女奴仆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呼。
嵐山腳下,有一座不起眼的墳塚,坐落於高山碧湖之間。
墳塚被打掃得很幹淨,沒有落上一片落葉,沒有沾染一塊泥濘。
隻掛了一串花環,看得出是出自女孩之手,精巧細心編製而成,特意留在這裏作為祭奠的。
一隻雄鷹飛過,在湛藍的天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雲痕。
宛如洲跟趙瑄從嵐山出來,一路騎馬,遊山玩水來到錢塘。
為慶賀新帝登基,舉國歡騰,錢塘更是熱鬧非凡。宛如洲不禁想起當初她初來乍到的時候,噗嗤一聲兀自笑起。
“你笑什麽?”趙瑄牽著她的手,問。
宛如洲搖晃著趙瑄的手:“想起那年比武招親,在擂台上跟你打架的事。”
趙瑄也跟著笑起:“當真歲月荏苒。”
二人故地重遊,當初舉辦比武招親的街口,已經成了集市,熙熙攘攘,充滿歡歌笑語。
如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東越與各藩國之間和睦相處,可稱盛世。
趙瑄忽然問:“洲兒,說實話,你沒能成為皇後,心裏真的不可惜麽?”
宛如洲:“怎麽,你覺得欠我一個皇後之位,所以後悔退位了?”
趙瑄:“我沒有,但不知你有沒有。”
“我也沒有。”宛如洲堅定地搖頭,“我們北崛的女子,從來不追求這些。雖然聽上去尊貴,其實不過是一具枷鎖,把生命白白消耗了。還是紅塵間的一草一木更可愛。”
趙瑄笑道:“既然你眷戀紅塵,那我們便去探訪靈山福地,逍遙自在一生,如何?”
“好啊好,還要吃遍天下的美食!”宛如洲興奮不已,已經摩拳擦掌準備上路了。
老子騎青牛出函穀關,範蠡西施泛舟五湖四海,自此紅塵作伴,浪跡天涯,豈不快哉。
“南韶的稻城,西桑的天山,北崛的天池,你想先去哪裏?”宛如洲問。
趙瑄卻指著前方一座高大的飯樓道:“先去那裏。我先前答應過你一件事,今日是兌現之時。”
品翠樓風雅閣,那位口才很好的小二搭著毛巾前來寒暄:“二位客官想吃點什麽?”
宛如洲與趙瑄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說:“一盤紅燒獅子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