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鳳還
東越皇帝趙瑄已經死了。
麗雅說出這句話的前一刻，宛如洲還在絞盡腦汁思考，究竟要怎麽說服這位年輕的西桑女王，讓她同意效忠趙瑄。
然而這句話飄進耳蝸時，飛速的思緒霎時凝固僵滯，仿佛湍流的百川一夜冰封，呼嘯的山風戛然而止。
她腦中一片空白，呆若木雞地望著麗雅，迎上麗雅向她投來的同情的目光。
半晌，宛如洲嘴唇甕動：“您剛才，說……”
麗雅被她此刻的神情嚇了一跳，猶豫了一下，才道：“訃告上說，趙瑄在與北崛世子完顏旻的交戰之中，被亂箭射中，跌下馬去，又被北崛軍……用矛刺死。”
天暈地旋。宛如洲身體一癱，向旁邊歪倒，被夏承先眼疾手快地扶住，大喝一聲：“小洲！”
這一聲大喝，使宛如洲得以在昏迷的邊緣猛地清醒。
她隻覺得心口如有冰錐刺骨，五髒六腑直犯惡心，“噗”地吐出一手血來。
夏承先嚇壞了，急忙呼喊：“小洲，你不要嚇我！大夫，大夫呢？”
麗雅幾乎呆住，不明白趙瑄的噩耗竟然能讓宛如洲失態至此，況且此女還根本不是東越之人。但是情況緊急，麗雅也顧不得細思，緊急下令，傳喚宮中禦醫進殿。
“我、我沒事……”宛如洲按住夏承先的手腕，強撐著身體站起來。
夏承先攔住她不許走動：“你臉色差得很，剛又吐了血，必須讓禦醫檢查！”
宛如洲臉色煞白，目光呆滯望著大殿出口，一個勁地想要掙脫夏承先的阻攔，口中不停地重複：“我要去找他，我要回去找他……”
“你先別急，這可能是北崛故意放的假消息，我們不要匆忙之間中了完顏旻的圈套。”夏承先寬慰她。
然而麗雅說道：“不會，這份訃告是東越朝廷發出來，通知各個藩國的，做不得假。相信南韶王宮也收到了。訃告中還說……”
“說什麽？”宛如洲焦急地問。
麗雅麵露難色，有些難以啟齒：“趙瑄的屍首被完顏旻扣留了，東越朝廷還在想辦法交換屍首，因此訃告特別免去了藩國使臣的吊喪之行。”
按照禮法，皇帝駕崩，三大藩國都是要派遣使臣前去皇宮吊唁的。
因此，這份訃告，可謂千真萬確了。不是完顏旻的陰謀，而是趙瑄確確實實在交戰中犧牲了。
察覺到宛如洲又要掙脫，夏承先用力拉住：“你這樣的身體，怎麽千裏迢迢趕回去？就算你回去了，又能做什麽？去找完顏旻？那樣無異於送死！”
夏承先恨不得罵醒她，“你忘了，你二哥已經是咱們的敵人了，他差點就殺了你啊！”
但是宛如洲根本聽不進去，帶著哭腔道：“阿瑄不會死的，我不信，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我要回去找他。”
夏承先又心疼又氣憤，真恨不得將她打橫抱起，關進房間不許出去。她本來就容易任性衝動，自己對趙瑄發過誓要照顧好她，絕不能讓她回去自投羅網。
“小洲，你聽我說……”
“夏承先，求你了！”宛如洲突然哭了出來。
夏承先猛地一抖，震驚地看到宛如洲的雙眸中淚水滾滾，那般脆弱無助，“我不能沒有他，哪怕是他的屍首……我也要回去見他最後一麵。”
不能沒有他。
她所需要的，一直都是那個人而已。夏承先不禁鬆開了手。
她是如此惹人憐愛的女孩，明明離幸福隻有一步之遙了，卻接連遭遇家變，最信任的將軍伏荒死在眼前，如今又是心愛之人的離世，她如何能承受得了這些？
夏承先的心好像被火油煎燒。更何況，趙瑄不僅是宛如洲的愛人，也是他夏承先的兄弟。
他真的能有這般冷靜，眼看兄弟的屍骨落入敵人手中，慘遭侮辱麽？
“我知道了。”夏承先苦澀道。
宛如洲微微一愣。夏承先目光閃動，溫柔地對她說，“我會保護你，跟你一起回去。我們一起，去找完顏旻報仇。”
短暫的靜默後，宛如洲方才全無血色的臉龐，因充血而紅潤起來，那雙失神的眼睛也霎時恢複了光彩。
她激動地抓住夏承先的衣領，幾乎要跳起來：“真的！太好了！我們一起去，找二哥報仇！”
夏承先堅定道：“嗯，一定。”
不肖多說，宛如洲全然不顧禮數，拔腿就往王宮外麵跑去，甚至忘了西桑女王還在場。
好在夏承先還算冷靜，向麗雅行了辭別之禮：“非常抱歉，耽誤了您的時間。我們就此別過了。”
“等一等。”麗雅叫住他，問出心中的疑惑，“那個趙瑄……到底跟宛如洲姑娘是什麽關係？”
夏承先微微一笑：“他們是一對璧人。”
麗雅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也頓時明白宛如洲得知趙瑄死訊後，萬分痛苦的緣由，不禁生出幾分欽佩與羨慕，說道：“先前來的北崛使者離開後，本女王為防有詐，命人一路跟蹤他，所以知道完顏旻世子的部隊現在的位置。你們按照這份地圖去找，趙瑄的屍首，應該就在他那裏。”
夏承先喜出望外，感激萬分：“謝謝您，麗雅女王。西桑國有您在，勢必會複興昌盛。”
麗雅笑起，露出兩顆虎牙：“保重，願天神保佑你們。”
宛如洲與夏承先騎上各自的汗血寶駒，離開西桑，回到東越境內。
二人順著麗雅指點的方位，向東南方向奔襲而去。一路上，二人交談並不許多，因為心中都有了點“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穿過山澗的途中，夏承先通過鳥哨傳信，將集結的命令傳達給遠方的南韶軍隊，命他們前來接應。
突然之間，周圍的山澗中響起另一種奇怪的鳥鳴聲，打亂了他的口哨。
“當心。”夏承先即刻勒馬停住。
宛如洲也心領神會，迅速停下，屏息凝神，警覺地四處探視。
一道利箭射進馬蹄之下的土地裏，宛如洲的汗血寶駒受了驚，嘶鳴著揚起前蹄。
“籲！籲！”宛如洲急忙安撫。
才剛讓汗血寶駒恢複平靜，山頭之上就傳來一個冰冷而嘲弄的聲音：“果然來了。就你們兩個人？”
一聽到這個聲音，一股仇恨之感便充斥了宛如洲全身。她循聲望去，果然，山澗之中一抹火紅色的身影，正是早已蛻變成魔鬼的二哥完顏旻。
不消說，周圍一定還埋伏著大批北崛士兵，完顏旻預料到他們會來，已經恭迎許久了。
宛如洲壓根不想看他，冷冷道：“我們是來要回皇上的。”
完顏旻微微一笑，露出絕美的笑容：“可以。趙瑄的屍首就在前方的寒洞中，想要回他，就拿朝廷的降表來交換。”
“你還夢見什麽了？”宛如洲問。
完顏旻微愣：“你什麽意思？”
宛如洲諷刺道：“我的意思是，讓朝廷歸降於你，這場景隻會出現在你的夢裏。”
完顏旻惱怒，拔劍出鞘：“隻會耍嘴皮子！洲兒，我本想看在父王的麵上留你一命，但現在看來，你是被東越那班奸佞之輩給帶壞了。我寧可你死在我手裏，你這樣永遠都會是我純潔無瑕的妹妹。”
“不必了，我擔不起你的‘好意’，也不需要。我可不願與你這種肮髒之徒同流合汙！”宛如洲字正腔圓斬釘截鐵道，“我警告你，完顏旻，皇上龍體不得爾等玷汙，侮辱龍體乃是誅九族的大罪，你不會不知道吧。”
完顏旻不屑：“誅九族？洲兒，你也在我九族之內，難道打算跟我同歸於盡麽？”
宛如洲毫無懼意：“我沒有你這樣的族人。而且我沒打算跟你一起死，隻想讓你死在這裏。”
完顏旻像聽到天方夜譚一般大笑：“就憑你？雖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的確成長了不少，但還沒到與你的大話相稱的程度。充其量，你隻是個小丫頭罷了。”
“憑我一人自然不行。”宛如洲滿含嘲諷地笑道，轉向夏承先。
夏承先舉起手指放至唇邊，吹出一聲長長的鳥哨。
哨音在山澗中縈繞回響。完顏旻的臉色驟然一變，隻聽周圍喊聲大作，高舉著“夏”字大旗的南韶部隊圍攏過來，將夏承先與宛如洲二人護在當中。
夏承先得意地對完顏旻笑道：“完顏世子，你不會以為我是剛剛才開始給部下們傳信吧，那你也太小看我夏承先，太小看我發明的鳥哨之計了。”
轉眼之間，從甕中捉鱉變成勢均力敵，完顏旻憤怒異常，那張美麗的臉因為扭曲而變得醜陋：“混蛋……夏承先，你也是藩國世子，難道就甘為人奴，為東越人賣命？”
夏承先糾正他：“我不是為東越人賣命，我隻為我的朋友賣命。”
“那你們就都死在這裏吧！”完顏旻大吼一聲。
北崛士兵悉數現身，南韶部隊也迅速投身戰鬥，兩方在山澗之中短兵相接，一時殺得難解難分。
夏承先推了宛如洲的背一把，笑著說道：“快走呀，去寒洞，你不是想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