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香氣爍爍
趙爍的眉頭深深擰緊:“上次你說不小心摔倒所以傷到了,怎麽這次一點都沒好?”
侍女咬住嘴唇:“我說謊了。不是摔倒,這傷是被人打的。”
“怎麽不自稱奴婢了?”趙爍睨視她,“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根本不像個侍女,以前想必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沒想到趙爍眼光如此犀利,侍女眼眶發紅,倔強地忍住了淚水。
趙爍心裏一軟,柔緩了語氣,問:“你叫什麽名字?說實話,我不會告訴別人。”
猶豫片刻,侍女終於輕聲道:“陸鄰香。”
“陸丞相的女兒?”趙爍吃了一驚,見對方默默點頭,不可思議地倒吸一口涼氣。
聽說陸丞相被處死後,是劉忠堂負責處置他的家產家眷。家中奴仆全部充軍,發配邊關,親屬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卻沒聽說他的小女兒陸鄰香下落如何,誰知道竟然進宮做了侍女?
如此,不用說趙爍也猜到她是哪一宮的侍女了,必然是棲霞宮劉怡君的侍女。
趙爍自小身份高貴,天高皇帝遠養尊處優,身邊也有許多侍女伺候,雖不曾苛待,但也從未多關注她們分毫。可是看著陸鄰香這副淒慘的樣子,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曾經的那些侍女,是不是也有人曾出身富貴顯赫之家,卻因父輩的犯罪,一夜之間家道中落,淪落至斯?
陸鄰香抹掉眼淚:“是。怡君小姐說,我爹害她爹不成,活該被處死。她每天都以欺淩我為樂。”
趙爍氣憤:“那你也不反抗的?就這麽任人宰割?”
“不是的!”陸鄰香的聲音顫抖中帶著銳氣,“我從沒受過這種委屈,我也想還手,但如果忤逆了劉怡君,她一定不會放過我發配邊關的家人。所以,為了他們,我也要忍。隻要娘他們過得好,我吃這些苦無所謂。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趙爍出乎意料,這個看似柔弱嬌氣的小姑娘,居然有如此大的勇氣。
恍惚之間,他仿佛看到自己母親還在世時的樣子。那時母親一直勸父親:“趙禎的權勢正如日中天,我受些委屈不要緊,隻要你不要被他所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並沒有好起來。父親母親都含恨而死,沒能向趙禎討回公道。但是他做到了,他幫趙瑄哥哥推翻了二叔趙禎,父親母親在天上,也能瞑目了吧?
“所以,你的條件是什麽?”趙爍問。
“讓我離開皇宮,我不要再待在這裏了。”陸鄰香含淚的眸子望著他。
趙爍的記憶中,母親也有著這樣一雙眼眸,柔弱又堅強,永遠把家人放在第一位。
他不想再讓任何一個,像母親那樣忍辱負重的人,暗無天日地活著。如果她需要光,那就由他帶給她。
“好,我答應你,即刻去向皇兄請旨,讓你去我府上做侍女。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趙爍道。
陸鄰香卻將信將疑:“你真的能做到嗎?”
趙爍沒好氣地瞪她:“要不要我對天起誓?”
“好。”陸鄰香居然說好,把趙爍氣笑了,就算他真的起誓,事後違背諾言,她又能奈他何?真是天真的小丫頭。
不過,趙爍還是舉掌向天,規規矩矩地立了一番誓言:“如有違誓,暴斃而亡。這樣滿意了?”
陸鄰香點點頭:“嗯,我信你。”聳拉幹裂的嘴角居然沁出一絲笑意,讓趙爍微微愣了一下,才開口道:“好了,快說吧。”
陸鄰香道:“我隻知道那公主小字芙蓉,幾個月前嫁到北崛去了。”
趙爍驚疑:“此話當真?”
陸鄰香肯定道:“是我爹幫她送嫁的,錯不了。”
趙爍依然難以置信:“她夫君是誰?”
陸鄰香歪著腦袋回憶:“我不知道,但聽爹提過,是北崛的王族。”
怪了,趙睿何時冒出來一個妹妹?二叔子嗣單薄,隻有趙睿這一個活到成年的孩子,從未聽說有個婚嫁年齡的女兒,而且竟是剛嫁給了北崛王族。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趙爍滿腹狐疑,讓陸鄰香回去等他的消息,立即去兩儀殿找趙瑄。
結果在半途中撞見,趙瑄滿臉陰沉地快步走著,寬大的錦袖甩得鼓鼓生風,似是蘊含著萬鈞雷霆,即將爆發的烏雲。
趙爍愣了愣,不知趙瑄為何心情不佳,還是迎上去:“皇兄。”
趙瑄頓足,見是趙爍,煩躁的神色才寬和了些:“阿爍。”
趙爍將從陸鄰香那裏聽來的事,稟報給趙瑄。趙瑄果然也全不知情,震驚道:“竟有此事。朕知道了,這就命星晚去調查。”
說完正事,趙爍才斟酌著問:“皇兄臉色不好看,是跟誰起了爭執麽?”
趙瑄頓了頓,緩口氣:“無事。”
“那我想求皇兄一件事。”趙爍道,“我看中了棲霞宮一位宮女,想請你下旨送給我。”
“哦?”趙瑄頗為好奇,煩心事暫且擱在了一邊,打趣道,“是怎樣的佳人,竟能如此輕易獲阿爍的青眼?”
“沒什麽,隻覺得她有些像我母親,看不慣她被主子打罵。”趙爍說著說著有些不好意思,“你就說同不同意吧。”
趙瑄笑道:“自然同意。隻是,她的主子是怡君麽?怡君竟會打罵侍女?”
趙爍點頭,恨恨道:“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沒想到劉怡君看上去楚楚溫婉,卻如此心狠手辣。皇兄要是立她做皇後,我頭一個反對。”
趙瑄笑而不語,摸摸趙爍的頭,想了想,道:“你想要的旨意,朕這就擬給你。”
很快,兩儀殿的聖旨就送到了棲霞宮。
一聽說有聖旨,劉怡君又驚又喜,匆忙出來接旨。正激動揣測,是不是趙瑄終於被父親說動,要立她為皇後了,結果宮人念出來的旨意卻是,將侍女香兒調離棲霞宮。
劉怡君怔住,半晌,宮人輕語道:“劉千金,快接旨啊。”她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剜了陸鄰香一眼,而陸鄰香則興高采烈地接了旨:“奴婢接旨。”
“宮女的調遣,何需陛下親擬旨意?”劉怡君柔聲問道。
宮人禮答道:“回劉千金的話,奴才隻知道,是麟親王親自請旨,將香兒送去他的王府。”
劉怡君大驚失色,麟親王趙爍何時跟陸鄰香有了勾結?
“麟親王他可知,香兒是叛黨之女?”劉怡君顫抖著說道。
“這個奴才不得而知,但陛下英明,想必是知曉的。”宮人謙恭道,便招呼人帶走陸鄰香。
趙瑄他,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劉怡君憤恨地瞪住陸鄰香的背影,陸鄰香仿佛感覺到她不善的視線,回過身,俯視道:“怡君小姐,再見了。”
“你……”劉怡君忽然想到,那天宛如洲見到了陸鄰香,隨後就出了這樣的事。
是她,一定是她宛如洲搞的鬼,跟自己搶夫君不說,連這種事她都要跟自己作對!劉怡君尖尖的指甲刺進細嫩的皮肉,疼痛不斷喚醒她的恨意。
“走著瞧,宛如洲,我不會讓你有好下場!”劉怡君狠毒賭咒,隨後吩咐幾個心腹宮人,“你們去給我仔細調查這個宛如洲的底細,包括她在陛下身邊以來,事無巨細都給我查清楚。”
麟親王府在宮外的京城繁華地段,按照江陵城的原麟親王府建造裝飾。
陸鄰香乘著趙爍的馬車,一路來到王府門前,她跳下車,環顧四周,久違地舒展了下四肢,不自覺嘴角帶甜。
忽然聽到旁邊聲音響起:“你來了。”
陸鄰香警惕地一哆嗦,見是趙爍,才稍稍放心,欠身一禮:“麟親王救命之恩,鄰香沒齒難忘。”
趙爍勾起嘴角:“不客氣,畢竟你要做我的侍女,這份恩情你可以慢慢報答。”
“什麽?”陸鄰香一驚,“你說好的,我把芙蓉公主的事告訴你,你就放我出宮!”
“這不是已經放你出宮了麽。但是,那個芙蓉公主的事還沒查清,我不確定你說的是不是真話,所以你還不能走。”趙爍走上來,不由分說拉住陸鄰香的手腕,“如此,我不算違背誓言吧。”
“你!”陸鄰香要甩開他的手,無奈力氣根本比不過,被他看上去像牽著手、實則鉗住掙脫不能地帶進王府。
趙爍揚聲吩咐各個下人:“這位是我的貼身侍女,你們誰都不許刁難她,好好照顧,聽明白了麽?”
“明白了,王爺。”下人們整齊劃一地回答,紛紛向陸鄰香投來意味深長的視線。
一來就是貼身侍女,還要求好好照顧,眾人普遍心照不宣地理解為,陸鄰香是麟親王打算收房的姑娘。
陸鄰香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自己親爹也用這種說辭收過幾房侍妾,頓時嬌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低聲惱道:“麟親王,你什麽意思?”
“我怎麽了?”趙爍回過頭,神情坦蕩毫無心虛之意,被陸鄰香責怪還有些氣惱,“我對你夠好的了,你還不滿意?”
“沒有,我是……”陸鄰香話到嘴邊,最終悶悶咽了回去。再怎麽趙爍也是她的恩人,這話不能由她說出來,否則被他嘲笑自作多情,豈不尷尬?
罷了,如果他膽敢有逾越之舉……必定不會讓他得逞!陸鄰香暗暗下了決心。
棲霞宮內,劉怡君的心腹宮人秘密向她匯報調查結果。劉怡君聽著聽著,忽而眼睛一亮,打斷:“你剛才所說可是真的?陛下軍中有個細作,屢次引敵軍偷襲,卻始終沒能查出此人?”
宮人肯定道:“奴才用項上人頭擔保,絕無半句虛言。而且奴才還得知,宛姑娘曾在萬載縣偷偷寄出一封什麽信,被李公瑾大人撞見,卻蒙混過去。之後陛下的船剛離開萬載縣,就遭到江上偷襲,將士犧牲大半,連陛下都險些殞命。”
劉怡君輕輕摩挲著手指上的翡翠戒環,嘴角抽動。“細作,密信,偷襲……”她忽然將這一切串聯到一起,腦中形成一個驚險的想法。
“快,去找我爹來,說我有急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