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暗度陳倉
次日清晨,宛如洲將趙瑄借給自己披的衣服仔細疊好,帶到客棧大堂。
穿上了幹淨的新衣服,不再狼狽的趙瑄終於恢複了奕奕英姿。他起的很早,正在跟夏承先商量說話。
見到宛如洲,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向她打了招呼。
“早啊小洲!”夏承先招招手。
“你睡得好嗎?”趙瑄問。
宛如洲故作懵懂,將趙瑄的衣服還給他,笑嗔道:“你們倆都好有精神,一大早就在閑談,有沒有飯吃啊?”
衣服疊得整整齊齊,被宛如洲擱在枕邊過了一夜,沾染上少女的發香,輕飄飄地纏進趙瑄的呼吸裏。
他的睫毛微微一動,看著自己的指尖,仿佛那香氣正順著布料,一點點沾滿他的手。
即刻,他不動聲色地將衣服卷起,放進隨身的包裹,抬眸對宛如洲笑道:“承先說有事找我商量,你來得正好。”
夏承先心領神會地接上:“正說到要緊的呢。”
於是,便將打算與北崛結盟的宏偉計劃,向趙瑄和盤托出。
“南韶向來與世無爭,愛好和平,一定會站在瑄兄你這正義的一邊。但南韶兵力有限,如果能爭取到北崛的支持,勝算就大大增加了。”
宛如洲舉手附和:“好主意,我讚成!少爺你人這麽好,一定要為我們北崛千千萬萬被壓迫剝削的勞動人民做主啊!”
一邊攛掇,一邊兩眼亮亮地望著趙瑄。
趙瑄有所心動,凝眉斟酌道:“說實話,我也曾有過這樣的計劃。奈何北崛天高路遠,就連朝廷裏跟他們打過交道的人也不多,北崛的完顏銘烈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我始終未能找到方法與他取得聯係。”
一番好話誇出來,宛如洲才知道原來自家老爺子在東越眼中的形象是這麽神秘高端上檔次。
如果他們知道老爺子其實剛愎自用,粗俗不堪,思想落後,評價會不會有所改變?
一旁的夏承先與她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趙瑄突然偏頭問宛如洲:“如洲,以你以前在北崛生活的經驗來看,完顏王爺是個怎樣的人?”
宛如洲故作深思道:“我覺得他啊,愛民如子,清廉正義,民間風評很好。”
“那長世子完顏峰呢?你對他有什麽印象?”趙瑄又問。
完顏峰作為老爺子培養的繼承人,自小常年在軍中曆練,不怎麽出現在百姓麵前。
宛如洲措辭道:“世子一心練武,保家衛國,我對他沒什麽特別的印象。”
趙瑄沉吟:“既然如此,看來軍權還是掌握在完顏王爺手中。我一直沒有機會與完顏王爺取得聯絡,貿然行事又擔心被朝廷截獲,如果有承先出麵,事成幾率可謂增加不少。”
他抬起頭,“不如就先探探完顏王爺的口風,說有幾位東越忠臣不滿丞相陸朗亂政,欺壓藩國,決議起兵‘清君側’,鏟除佞臣,希望北崛能夠出兵勤王,事成必有裨益。看看完顏王爺是什麽態度。”
夏承先心領神會,不禁歎服趙瑄的城府。
在取得晗靈劍裏的詔書之前,起兵之舉師出無名,無異於謀逆,而以討伐奸臣的名義,就高明許多了。但是既然敢給藩國許下事成後的承諾,對方自然對趙瑄的真正目的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宛如洲也明白了個中緣由,對趙瑄步步縝密、絲絲入扣的心機唏噓不已。
不過,她已經對伏荒說了實情,伏荒應該會斟酌後轉達給完顏銘烈的。
跟她們家老爺子交涉,還是開門見山坦誠不公比較好,非要先探虛實,很容易玩脫。當然這些,宛如洲是不會也沒有必要告訴趙瑄的。
趙瑄繼續說:“若能取得令尊夏王爺的信任,再得北境之軍的支持,必能成事。”
宛如洲嘖嘖:“幸好你是個好人,要是讓你當了奸臣或昏君,我看黎民百姓比現在更要遭殃。”
趙瑄駕輕就熟地接住她的吐槽:“我就當你是在誇獎我,多謝了。”
這時,金釗等人已經將早餐備好,三大碗熱騰騰的魚蝦雞蛋湯麵。
夏承先招呼大家:“新鮮的魚蝦、雞蛋和麵食,最能恢複體力了。”
聞到香氣,宛如洲早就饞得兩眼放光。現在的她已經深深領會到“且餐且珍惜”的道理,因為下一頓飯能不能吃得上,能不能安安穩穩地吃,永遠都是未知數。
於是她迅速掃蕩完整整一大海碗的熱麵,速度把兩個男人看愣了。
宛如洲抹幹淨嘴巴,深吸一口氣:“我準備好了,我們上路吧!”
趙瑄看著她:“我怎麽覺得,你好像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呢?”
宛如洲義正詞嚴:“前路艱險,隨時可能風餐露宿,所以每一頓正常的飯都要加倍珍惜。我勸你們兩位大少爺,也別拿麵條不當幹糧,多吃一點。”
夏承先失笑出聲,打包票說:“放心吧,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挨餓的。”
“別盲目自信。”宛如洲橫他一眼,“你是不知道我們這一路有多顛沛流離,還是居安思危得好。”
最後,所有人還是在宛如洲的勸說下,將麵條吃得一滴湯都不剩。
夏承先鋪開一張地圖,講解前進的路線:
“我們從這條山路進發,走四百裏,穿過平原和沼澤。再走六百裏,越過丘陵荊棘地帶。最後的八百裏比較艱難,穿過這一大片沒有人煙的荒山野嶺,就能到達南韶邊境的彩雲崖了。沿途沒有一條是官道,雖然崎嶇顛簸了一點,但是絕對不會有追兵。”
即便宛如洲從北崛千裏迢迢南下到錢塘,也是專揀平坦大道走,過往馬車無數,一路搭車隻消輕鬆看風景吃零食。然而如今,他們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哪裏荒涼哪裏坎坷就往哪裏去,再加上南韶周邊群山綿延,交通不便,接下來的旅程已經可想而知有多艱難了。
一陣寂靜過後,趙瑄開口:“我覺得如洲的理論很有道理,防患於未然,咱們還是多帶些糧食和水上路吧。”
宛如洲拚命點頭。
夏承先不甘心:“你們信我,我規劃了一夜的路線,沒問題的啊!”
宛如洲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我們當然信你,但試問蒼天饒過誰,人類還是要學會未雨綢繆。”
一番準備之後,在夏承先的帶領下,一行十人向西南開拔。
沿著小路走過三四百裏,就進入一望無際的草原。
偏偏這時下起了雨,接著更是一連幾日都不見放晴,視野陰霾。
突然,宛如洲的馬一腳踩進被草甸覆蓋的沼澤,直接就沒到了馬脖子。
隻聽馬聲嘶鳴,在泥潭中掙紮,宛如洲的腿也已經陷進泥沼之中,粘膩的潮濕侵襲入膚。
糟了,這是鬧哪樣啊!宛如洲嚇得僵住。
隻聽趙瑄和夏承先急切的喊聲:“如洲,不要動!”
“我沒動!”宛如洲冷汗頻頻。
其餘馬匹紛紛受到驚嚇,原地亂踏。夏承先和金釗等人趕緊安撫,以防它們也陷進泥裏。
趙瑄果斷解下腰帶,纏在一根手腕粗的樹枝上,朝宛如洲拋了過去:“抓緊!”
宛如洲一把抓住,將腰帶纏到了自己的手臂上。幸好身下的馬不停掙紮,攪動了泥潭,她動了動腿,得以鬆動。
固定好腰帶,她緊咬牙關,喊道:“你拉吧!”
趙瑄沉了沉呼吸,猛地發力,一鼓作氣將宛如洲拉出了泥潭。
後坐力使他和宛如洲一齊摔倒在堅實的草地上。
“馬……!”宛如洲臉色蒼白,指著前方,眼睜睜看著那匹馬被沼澤吞沒。
“別管馬了,你要不要緊?”趙瑄趕忙檢查她的腿。
這時,安撫好馬群的夏承先也急急趕過來:“小洲,你有沒有事?”
“我沒事。”宛如洲驚魂未定,心髒狂跳。
“能站起來嗎?”趙瑄問,伸手去扶她。
宛如洲呲牙站起來,狼狽地瞪住夏承先:“你挑的路也太難走了吧!”
夏承先雙手合十連連賠罪:“是我疏忽,夏天濕熱,又下了雨,平時不會有那麽多沼澤的。幸好隻是損失了一匹馬,人沒事就好。”
趙瑄舉目遠望,微皺眉頭:“馬兒不像人一樣知深淺,安全起見,我們不要再騎馬了,用走的。”
“也好,別我們還沒走出草原,馬已經都淹死了。”宛如洲有氣無力。
之後,所有人改成牽馬,一步步試探著,終於走出了茫茫草原。
“終於有平坦的大路啦!”
眾人精神振奮,心情大好。
在夏承先的建議下,大家席地而坐,熱熱鬧鬧吃起了野餐。
夏承先展露料理基本功——食物混搭,將帶來的鹵味加野菜攙在一起,口感清爽香嫩,獲得交口稱讚。
宛如洲覺得不過癮,發揮特長捉來兩隻野兔。為隱藏行跡不能生火,就趁著正午的日頭埋進土裏,借著沙土的熱度蒸熟,再用匕首剖開,頓時香氣四溢,無人不食指大動。
夏承先讚歎:“你的野外生存能力真是強大。”
宛如洲沾沾自喜:“我從小就在長白山裏打獵,露宿個幾天幾夜都是常有的事。”
趙瑄潑她冷水:“結果在草地裏最狼狽的也是你。”
“那跟打獵技能有什麽關係!”宛如洲氣鼓鼓地飛來一記眼刀。
“沒什麽,隻是看來偌大的長白山區,並沒有沼澤這種東西。”
趙瑄邊熟練地嗆她,邊剝好了兔子腿擺在手裏,就等著被宛如洲奪過去。
果不其然,宛如洲劈手搶來,大啃幾口:“氣死我了,吃著我逮的兔子還堵不住你的嘴!”
熱熱鬧鬧地吃完野餐,趙瑄認真清理掉食炊的痕跡,大部隊便繼續上路。
數百裏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望無際比人還高的荊棘林。
宛如洲頓時欲哭無淚。
夏承先尷尬地說:“夏天水分充足,平時不會長這麽高這麽密的……”
趙瑄卻笑起來,安慰道:“這比沼澤地要好走多了。”
說罷,他抽出腰間的觀芸劍,轉眼就砍倒一片荊棘。
“隻要砍伐出一條路來,就暢通無阻了。”
金釗慌了,連忙阻止:“趙公子,你是世子的貴客,這種事情是我們下人做的。”
“你們哪裏是我的什麽下人?”趙瑄和顏悅色但語氣堅定,“要你們走如此犯險的路,也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所以更該由我來開路才是。你們如果有餘力,就幫我一起。”
金釗為難地向夏承先投去目光,夏承先笑著挽起袖子:“既然瑄兄這樣說了,我更要身體力行,還哪有坐享其成的道理?”
於是,他取出防身的短劍,也加入到開路的大軍之中。這短劍眼熟得很,宛如洲眼尖,認出這把劍跟她當初從夏承先這偷走的“孔明劍”很像,都綴滿寶石,華貴異常。
真有錢啊這家夥,價值五百金的裝飾劍居然還不止一把,實在可氣。
“小洲,你跟在我們後麵,別走丟了。”夏承先回頭招呼。
宛如洲將臉一揚,也當仁不讓地跳下來:“我可不要平白無故承你們的恩惠。”
說著,亮了亮事前在黑衣人身上繳來的匕首,表示女子能頂半邊天。
於是,眾人齊心協力清理開密密麻麻的荊棘,不出幾日便穿過了林子。
身上的衣服多多少少被刺劃破爛,甚至滲出血痕,但是宛如洲卻全然感受不到疼痛。
因為她愣愣地望著矗立在跟前的雲霧繚繞的山嶺。光是進山的路,就有五六條之多。
“這是什麽坑爹的路線!就算不被追兵抓到,一個不留神也會困死摔死在這山裏啊!”宛如洲咆哮。
趙瑄生在平原地帶,從未見過如此巍峨壯麗的山巒,慨歎道:“鬼斧神工的地貌,是老天在幫我們徹底甩掉身後的追兵。”
宛如洲則望著趙瑄,真誠地感慨:“我是真佩服你,這種時候還能說出樂觀向上的話來。”
夏承先揮著手中的韁繩指向大山深處:“大家莫慌。過了這片山嶺,就到南韶邊境了,彩雲崖便是在山的那一側。百尺竿頭,就剩這一步了!”
語氣仿佛是要趟過一條小溪般輕而易舉。
其實本來也確實應該如此。
但是,當他們第無數次在這荒山野嶺裏迷路的時候,宛如洲已經沒有了吐槽的力氣:“夏承先,你為什麽不帶羅盤出來呢?”
百密一疏,卻是最致命的錯誤!連野餐的佐料都知道帶,為什麽不帶羅盤!
金釗:“這不怪世子,是小的將羅盤遺落在了客棧裏……”
夏承先:“不關你們的事啊,我應該再檢查一遍的。”
金釗:“不不,是小的罪該萬死……”
夏承先:“總之,小洲,下次我一定謹記!”
宛如洲:“我可不要再有下次!”
趙瑄:“大家不要吵了,我看這些山石形狀各異,隻要記住每個岔路的位置,認準一個方向,應該不會走錯路。”
眾人悻悻地閉了嘴。
一路翻山越嶺,終於在秋風乍起之際,走出山穀,到達南韶邊境的彩雲崖之下。
一行雲雀掠過頭頂,化為暈染在碧藍天際的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