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為你做飯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父親沉睡，卻在那張滄桑的臉上看到了隱隱的、毫不掩飾的灰敗神色，她的心底一陣空蕩蕩的難受。
其實她知道，自己對父親的感情，極為複雜。小時候他就是自己的偶像，無堅不摧，那樣神聖，以至於徹底改變了她的一生，她看到父親的成功和榮耀，於是自己也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醫科。她拚命地念書，隻是希望得到父親的肯定，在她的心中，得到了爸爸的肯定，那麽她就是成功的，所以她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隻是後來，一切都在悄然改變，當她知道了父親在救人的時候也會有所保留的時候，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直以來堅定的心念轟然倒塌，那樣的感覺，好像是天塌下來一樣……再後來，秦甫霽的事情，更是讓她對他的感情起了很大的變化。
很多時候，她都在想，到底這些年，是爸爸一直都在排斥自己，還是自己因為種種因素而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的去想過，解決這個問題？
“囡囡。”睡在沙發上的譚母突如其來的張開眼睛，筱潔沉浸在思緒之中被嚇了一跳，匆匆忙忙的回神，轉過頭去，果然見到譚母正從沙發上爬起來：“媽媽，對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
“沒有，是我自己醒過來的。”譚母拍了拍她的手，“囡囡，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媽媽，爸爸他怎麽樣了？”
譚母一陣唉聲歎氣，“你爸爸年紀大了，這些年又一直都鬱鬱寡歡的，所以身體也一直都不好，這次心肌梗塞還搞得很嚴重，不過動過手術，醫生說暫時算是度過危險期了，就是不能再讓他受到刺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媽媽……”筱潔一時語塞，竟然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麽。
“囡囡，媽媽一直都想和你好好談一談，可是一直都找不到時間，有時候媽媽在想，我們一家人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還可以回去嗎？媽媽真的很想念一家團聚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年紀大了，沒有多少的時間了，你就不能因為我們，退一步嗎？”
筱潔有些怔怔地看著譚母，渾渾噩噩的走到窗邊，隔了兩層玻璃，光滑的平麵上縱橫著冰淩的痕跡，她有些無力的將額頭貼上去，刹那間沁涼一片。
退一步……
退一步的代價是什麽？
其實也就是放棄愛情，成全親情而已。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自己的小腹處，其實兩樣她都不想放棄，可是現在她兩樣都要不起。
她忽然就覺得茫然無助，也許真的要走到那一步，不僅僅是為了她的孩子，還有這樣壓迫人心幾乎不能扭轉的局麵。
以前沈菲就經常說她堅強。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其實她是因為怯懦，所以總是努力命令自己勇敢，去堅強，便以為自己是真的無堅不摧了。
她身上讓人看似的那一層堅強，其實隻是蝸牛的殼，看似堅固，實際上卻不堪一擊。
因為這種時候，她卻隻是懦弱的想要逃避。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床上的譚正德依舊昏迷不醒，她看著母親，麵容憔悴，大概是因為最近照顧父親才會這樣，其實她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她走去過，牽起了母親的手，微微一笑，輕輕地說：“媽媽，我答應你，不過我想要離開A市一段時間，就當是去散心。我知道自己很不孝，爸爸這樣我還不能陪在他的身邊，隻是我現在……沒有辦法靜下心來，但是以後每個禮拜都會打電話給你，或者發Email給大哥，讓你們知道我的近況。”
“囡囡……”
“媽媽，你聽我把話說完。”她感覺自己像是做夢一樣，所以聲音也很小很小，仿佛夢囈，“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已經拚盡了所有的力氣，當我跨出那一步開始，我就告訴自己，再苦再難，我都要一個人承受，我想要讓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都是幸福的。可是現在我才發現，我那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原來我愛上一個人，會給我的家人帶來這樣大的壓力，我可以忘記他曾經帶給我的傷害，你們卻永遠都無法忘記他曾經帶給譚家的傷害。”
她竟然也沒有哭，就這樣平靜地說著這些話，哪怕心如刀割，隻是想要告訴自己的媽媽聽，這些話，她原本以為永遠都不會說出口的，現在說出來，反而是覺得輕鬆了很多，“媽媽，我真的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也沒有辦法欺騙你們，我愛秦甫霽，我也知道他愛我，隻是我們在錯誤的時間裏相遇了，我們之間錯失了很多時間……有些話我沒有辦法說來，但是我希望你能夠明白，我也愛你們，所以我才想要兩全其美，對不起媽媽，我太任性了對不對？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如果真的要讓我選擇的話，我會選擇誰，答案就是沒有，我沒有辦法作出選擇，你們對於我來說，都是那麽重要。”
她慢慢地蹲下來，扶著沙發，像要攥住一個什麽依靠，“我現在答應了你，那麽在這個世界上，我就等於要辜負一個我深愛也深愛我的人，我要放棄他，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不能愛。媽媽，你能原諒我嗎？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最後再任性一次。”
從來沒有聽到女兒說過這樣的話，譚母一時間感慨萬千，淚如雨下，捂著唇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隻是蹲下去扶著女兒起來。
筱潔在站起身來的一瞬間，身子下意識地晃了晃，太陽穴劇烈地跳動了兩下，她知道那是什麽信號，下意識地伸手用力地按住。
而處於悲傷之中的譚母卻沒有發現女兒的異樣，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囡囡啊，你想要做什麽就去做吧，媽媽再也不勉強你了，你去做吧，你爸爸這裏……就算是再艱難，媽媽都會幫你說……”
筱潔從病房出來的時候，秦甫霽還等在電梯門口不遠處的窗口，譚斯平已經不見人影，她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走得近了，他忽然轉過身來，“來了？”他的眼神在她的臉上掃視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有什麽異樣，這才放心，上前摟住了她的腰，問：“回家嗎？”
筱潔點了點頭，隻覺得精疲力盡，從下飛機到現在也沒有顧得上吃點什麽，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計，她現在隻想要好好吃一頓，然後再睡一覺。秦甫霽見她一臉疲倦的樣子，也不在說什麽，擁著她一同進了電梯。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病房裏麵原本緊閉雙眸躺在床上的老人忽然睜開了眼睛，而恰恰又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人推開，譚斯平走外麵走了進去。
譚正德嘴上還套著氧氣罩，瞥了一眼進來的譚斯平，伸手拿下了氧氣罩，出聲吩咐兒子：“打電話給他。”
譚斯平一時還有些茫然，連忙走近床邊，張了張嘴，“爸，你說什麽？”
譚母這個時候從洗手間出來，一見到丈夫醒了，連忙上前，“你醒了，怎麽把氧氣罩給拿下來了，趕緊套上，斯平，快點去叫醫生。”
“不用了。”譚正德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或許是動過手術的關係，麵色顯得格外蒼白，而眼神渾濁之中卻依舊帶了一點銳利，他瞥了一眼妻子，“剛才你和筱潔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譚母愣了一下，很快就回過神來，反倒是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既然你聽到了，我也就不用重複了，你忍心看著女兒一直都這麽受折磨嗎？我知道你麵子至上，現在不是你要麵子的時候，而是應該關心關心女兒。”
譚正德靠在床上，臉上的表情有些詭異，又有幾分殘忍，卻始終帶著笑意說：“那個男人呢？我倒是很想要見一見，斯平，你打電話給他，就說我要見他。既然想要和我的女兒在一起，難道連見我一麵的勇氣都沒有嗎？”
譚斯平皺了皺眉，躊躇了片刻才說：“爸，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
“什麽事？”他現在似乎是出奇的清醒，連眼神都是清明光亮的。
譚斯平思量了一番，想起剛才在長廊上，他和秦甫霽之間那一番簡潔的對話——
“你想和我談什麽？”
“我隻需要問你一句話，你愛筱潔嗎？有多愛？”
那個一貫高傲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底的男人，聽到了他這樣兩個問題，幾不可聞地笑了笑，轉過臉來，看著自己，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刻他眼底的真誠，隻聽到他一字一句地說：“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對你說愛不愛我的女人，但是因為你是她的大哥，我以前一直都以為，我愛她就隻需要照顧她一個人就可以了，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不行。所以你問我，我可以回答你，我愛她，至於有多愛，你看我現在站在這裏，心平氣和對你說這些話，我想已經足以說明一切，或者你真的以為我秦甫霽是什麽人都可以隨便惹的嗎？我還不至於讓任何人都在我的頭上動土。”
隻是兩個簡單的問題而已，那個男人卻連回答都要帶上他的強勢和霸道。想來還真是符合他秦甫霽的作風。
不過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爸爸，關於四年前，筱潔為什麽會瞞著我們，其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沒有告訴你……”譚斯平收回思緒，看了譚母一眼，“以前我一直都不說，是因為我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不過現在……我想告訴你們，算是我為了四年前對筱潔間接造成的傷害的彌補，希望你們知道了之後，可以體諒她。”
**********
司機已經將車子停在門口，秦甫霽在樓的時候接了個電話，等收了線，才發現筱潔倚在車門邊上，依舊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快步走上去，便拉開車門，等她坐進來，難得心情極好的勾了勾唇角：“晚上想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