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離殤(二)
然而此刻,夏侯筠趴在地上頭昏眼花,渾身發疼,倒是清楚的聽到霍景遙喊她跑了,人也正要竭力往起翻,卻正在這時,忽覺身體驟然一震,劇痛從背部傳來!
“筠兒!!!”
“筠兒!!!”
天地間驟然爆發出兩道痛徹心扉的嘶喊!
兩個都在奔向她的男人眼睜睜地看著夏侯筠被第一匹馬踩中!接下來,第二匹!第三匹!一匹接一匹!從她的身上一一踩踏而過了.……
喬奉之的眼前一下子黑了!這一刻,感覺天塌蒙眼了!一片混沌中,他看到了爹娘被斬前的那兩張臉,看到了一地的鮮血,看到了漫天的驟雨,看到了深寒的地獄……
“筠兒!筠兒!”這邊,霍景遙已是痛哭失聲,但群馬轟轟而過,他踉踉蹌蹌終是沒能如願奔到夏侯筠的身邊,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馬群所過之時,離他近的追兵們已經探下身子開始向他下刀了!
此情此景,就像一記蘸了鹽水的鞭子!一下子抽醒了喬奉之渾渾噩噩的心!
“景遙!!就近滾到馬車底下!!”終於,他聲嘶力竭喊了這麽一句,渾身力氣重聚,再一次竭力狂奔而來!
霍景遙被他喊醒,連忙就地躺倒,開始狂翻急滾!這下子,隻要躲過馬蹄,便沒有什麽危險了,因為他人太低,馬上的追兵身子探不了那麽低,所以刀是夠不到他的。
終於,他速速翻滾了好幾圈後,一下子滾進了馬車底下看不見了人了。
群馬快奔到喬奉之的跟前時,追兵們卻在馬上居高臨下遠遠看到了方才的那一戰場,見屍體滿地,數馬癱瘓不得動彈,他們這才明白,喬奉之方才用了什麽打法。登時,有人大喊:“全體下馬!防他斬馬摔人!”
刹那間,追兵們開始拉韁勒馬!群馬這便仰天嘶鳴高抬前蹄生生停了下來!接著,追兵們速速下馬,舉刀向著喬奉之圍攻過去了!
“喬奉之!你果真是條好漢!難怪陛下要除你!”
喬奉之哪肯與他們廢話,此時,所有的憤恨與悲痛,皆化為了拔山舉鼎之力,人劍合一,招招狠絕與他們廝殺起來!
為防他們再兵分兩路去襲擊霍景遙,喬奉之邊殺邊往馬車那邊轉戰,隻要他人擋在了馬車前,便不允許任何一人突圍過他去傷車下的那一人。
有人看出他的意圖和顧慮,當下裏便有人棄戰,往霍景遙所藏的馬車去了!喬奉之額上青筋乍起,狠勁爆發!一手揮劍奪命,另一手便奪來官兵的刀,向著那些逼近馬車之人狠狠擲出!隻聽慘叫聲起,那最先靠近的一人已經中刀摔下了馬。
就這樣,他一手舞劍殺敵,一手擲刀阻敵,左右出手皆斃人命!轟轟廝殺,山河為之震蕩!此刻的他,英勇蓋世!隻為護那一人!願隨他下地獄的那一人!
“夫君小心!!”霍景遙從車廂底下探出一個頭觀戰,此時他滿臉眼淚,哀傷可憐。
喬奉之力氣再漲,勇猛殺敵,人也成功轉戰到了馬車前,往那一擋,便是神鬼莫近,萬夫莫開!上去一人便死一人,上去一雙便死一雙!他功夫精湛,攻守有度,逐霜又得心應手,很快便將這一夥兒追兵又殺了大半!
霍景遙見安全了,這便從馬車底下爬了出來,踉踉蹌蹌奔著夏侯筠那邊去了,到了跟前時,他紅著眼一把將夏侯筠半抱在了懷裏,卻見懷中人的口鼻皆已出血,身子骨也多處塌陷,整個人冰涼又蒼白,早已是死透了啊.……
一瞬間,霍景遙心痛難抑,大放悲聲:“筠兒!!筠兒啊!!嫂嫂的筠兒啊!!嗚嗚嗚!!”
這般動靜,如天崩地裂,立時晃了喬奉之的心神分了他的注意力,下一刻,追兵趁機而入一刀揮來便砍傷了喬奉之的手臂!刹那間,溫熱的鮮血汩汩湧了出來!
痛與悲,傷與恨,激發鬥誌!喬奉之緊咬牙關,繼續惡戰!不一會兒,最後一個追兵終於倒在了血泊裏,天地間一下子靜得隻剩霍景遙的哭聲了。
喬奉之立時向著他們奔來,卻在抱上妹妹屍體的那一瞬,他大悲大慟,哀鳴泣血!隻聽‘噗嗤’一聲,他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精力耗損過度,情緒過激,痛入肺腑.……
“筠兒!!筠兒!!”喬奉之一雙血紅的眸子緊緊頂著妹妹,痛心疾首,悲鳴嗚咽。
“夫君你快瞧這地上!!”霍景遙忽地驚喊了這麽一句。
而喬奉之已經遲鈍而又呆滯,此時慢慢轉眸順著他的所指去看,刹那間,死水一般紅眸變得犀利有神起來!
隻見那沙土之地上,赫然寫著兩個歪歪扭扭卻可辨認的字!
原諒
是的,這個溫婉乖巧的女子終是在生命的最後,選擇原諒了哥哥。所以瀕死之際,用最後的力氣,緩慢地,艱難地,顫抖地,一筆一畫寫完了這兩個意義非凡的字。
喬奉之看著那兩個字,更是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筠兒!!筠兒!!我的妹妹啊!!”幾聲悲愴後,喬奉之氣息頓噎,一下子憋得昏死了過去。
霍景遙激烈的哭聲充斥了碧野。
此時放眼天地之間,一片淩亂,屍體遍布,刀槍散落,群馬失去主人沒了方向,刺目的鮮血斑駁了來路與去路,悲慟的心沉入地獄,曆經層層酷刑,一片哀鳴慘叫。
暮色沉沉時,喬奉之終於在顛簸中醒了過來。脫離地獄,慘痛卻難忘,他睜眼的一瞬,兩行熱淚齊齊從眼角滑下,滾入了兩鬢的墨發之中。
“夫君,你醒了?!”霍景遙坐在車廂地上,雙眼紅腫,眉宇間哀鬱而又疲憊。
喬奉之按住胸口咳了一陣,終於喘息著緩緩坐起。
霍景遙連忙按他,急道:“夫君,你別亂動啊!你手臂上的刀傷我雖給你包紮了,但卻沒有止血藥,你再動可能又要出血了!”
喬奉之卻仿若未聞,固執地坐了起來,卻在看到躺在對麵座位上妹妹的屍體時,氣血翻湧,激咳又起!他以袖掩嘴,長咳不止,等他放下手後,霍景遙一眼就看到了他那袖子上又多了一團血跡。
霍景遙心疼至極,連忙起來擋住他的視線,哽咽道:“夫君,入土為安,我們找個風景秀麗的地方葬了筠兒吧。”
喬奉之聽入耳中,卻覺摧心剖肝,悲痛欲絕!一下子就拂開他撲向了對麵,抱起妹妹的屍體哀嚎不止.……
一夜涼雨,一夜悲痛。天大地大,悲劇無孔不入,悲心無處可安。
再迎天亮時,雨水還未止歇,馬車卻停了下來。
喬奉之抱下妹妹的屍體,一步一晃走向了霍景遙方才隔窗選好的位置。
就在路邊,靠山之林。
深一腳淺一腳來到了碧色林中,喬奉之抱著妹妹坐在地上不撒手了,人就跟呆了傻了一樣,霍景遙紅著眼開始挖啊挖.……
也不知這樣堅持了多久,終於,霍景遙來喊他了。
“夫君,放下筠兒吧,讓她在此好好安息。”
喬奉之卻不動,霍景遙用力掰開他的手,將夏侯筠抱過來放進了挖好的坑裏,然後開始細致地為她整理長發,拂理衣裙,擺好她的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直到從頭到腳規規整整。
“夫君,好了,頭三把土你來填。”
喬奉之盯著妹妹淚流滿麵,卻還是不動。霍景遙便將土抓在他的手裏,再抓起他的手撒下去,就這樣,至親填了頭三把土。末了,霍景遙二話不說,咬牙落淚,開始大捧大捧往裏麵填土!
一寸一寸,掩埋了苦命紅顏。這個長宣城舊主宣王的千金,長宣城的翡翠西施,便在最後一個親人的悲痛欲絕中,長眠於此了。
最後的最後,喬奉之卻趴在了妹妹的墳堆上說什麽也不離去,動都不動一下。
霍景遙勸了許久,卻是對壁彈琴空回響。他失了耐心,這便去強拉喬奉之離開,誰知這麽一拉,竟陡然看到了令他大驚失色的一幕。
隻見一條蛇正咬在喬奉之的手背上!而喬奉之那呆子竟是麻木不知!任憑咬著!
霍景遙一見此蛇咬住喬奉之,當即一驚一乍地喊他回神,與此同時,他勇敢伸手,一下子抓住那蛇就是狠狠一拔!緊跟著就是順手一扔,那蛇被扔的不見了蹤影。
“夫君!我若沒認錯的話,這就是你給我講的那種淫蛇吧?西北兩地才有的蚺蛇,頭方口闊、目光如鏡,皮色黑白斑然,尾巴又細又長,尾末如針可貫數錢,長至四尺便可逐人,且性淫無比,婦女山行者,若被其所纏,必以尾入陰致死!還還還有!其尾骨有如意鉤,含在口中行房,可馭數女,通宵都不知疲倦!若被它咬上一口,男如飲猛藥,女如飲春藥,都需交|歡方能退毒,否則就要高燒而死!對不對啊?!”
他一氣子說了這麽多,喬奉之也隻是神情麻木點了點頭。
霍景遙忍不住拔高了聲音:“那你已經被它咬了啊!你已經中了它的淫毒啊!”
喬奉之還是一副無謂的樣子,趴在墳堆上不動。然而很快,他的臉竟漸漸浮上了兩團紅暈。
霍景遙伸手一探他的額頭,登時驚呼:“哎呀夫君!你已經燒起來了!不行呐這!快快快!快回馬車上去,我給你解毒!”
喬奉之拂開他的手,聲音裏有了惱怒:“死就死!我妹妹才去,我哪有心情幹這種事!”
霍景遙看著他越來越紅的臉,忽然勸道:“夫君,你有沒有想過,這條淫蛇這麽巧妙地在筠兒的墳上咬了你,豈不是筠兒在天有靈,托此蛇讓你我親近,正是妹妹她接受並認可了我們的關係啊!”